血河之上,风如刀割。
沈青梧站在审判台最高处,判魂笔深陷心口,鲜血顺着笔杆蜿蜒而下,化作赤红火线,点燃了识海深处那卷与地府立下的生死契。
幽蓝金纹的火焰腾起,像是轮回尽头最后一道光,映得她苍白的脸如同神只临凡。
她一字一句,声如雷霆:“我以凡人之身,申请成为‘非常之判官’!启动终审程序——审判你们,曾经做错的一切!”
话音落,天地应。
“判”星骤然爆亮,银光垂落,直灌残碑。
古老铭文浮现,冥律首章在空中缓缓成型,仿佛天地都在等待这一刻的改写。
可就在那光芒触及碑面的瞬间——
星辉忽灭。
整片天穹剧烈一颤,像是被无形巨手掐住了咽喉。
“判”星光芒急速黯淡,如同风中残烛,最终彻底熄灭。
终审之门没有开启,甚至连一丝裂痕都未曾出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全场。
沈青梧身体猛地一晃,七窍喷血,经脉寸断的剧痛如万蚁噬心。
她单膝跪地,却仍死死握住判魂笔,指节泛白,仿佛要将它捏碎。
失败了?
不……不是失败。
是被拒之门外。
线清十指疾舞,命纹丝在虚空中疯狂震颤,织出一道半透明光幕。
她瞳孔骤缩,声音发颤:“不对……准入符文被锁死了!是‘唯神可判’的烙印——初代冥主设下的禁制!非神明血脉者,不得触碰终审权柄!”
她的指尖划过光幕,一行猩红古字浮现:
【若无法证明三百冤案皆为真,终审不得开启。】
这不是考验,是绝路。
三百桩沉冤,每一桩都需要铁证确凿,不容辩驳。
而如今,时间已不允许她逐一翻案。
断言双目通红,看着沈青梧跪在血中的身影,心头如遭重锤。
他曾信地府如信天道,可今日所见,不过是一场绵延千年的谎言。
他咬牙,盘坐于基座之上,双手合十,佛骨舍利自眉心缓缓浮出,晶莹剔透,流转着十年清明司执事的全部记忆。
“我愿为证人。”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如铁,“献此一生清明,证其冤!”
舍利投入血焰。
刹那间,半空中光影炸裂——
一幅幅画面浮现:清明司密档、勾销令篡改痕迹、伪判官亲手焚毁的卷宗、被强行打入畜道的忠臣魂魄、被炼成阴兵的战俘残念……桩桩件件,皆指向同一个真相:有人,一直在系统性地抹杀正义。
“荒谬!”伪判官怒极反笑,袖袍一挥,紫焰暴涨,“记忆可伪造,执念能蛊惑!你这点残念,也敢称铁证?乱序之罪,当诛!”
他抬手,掌心凝聚雷光,漆黑雷云自天穹汇聚——那是地府最残酷的制裁之一,“诛邪雷”,专为镇压逆律者而生。
一旦落下,不只是魂飞魄散,连存在的痕迹都将被彻底抹去。
风起,雷动,天地变色。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血河中央,金光再起。
那枚沉入河底的传国玉玺,竟顺着先前的涟漪缓缓升起,表面“赦”字灼灼如日,仿佛承载着帝王最后一缕意志。
金光所至,连地府禁律都为之震颤,那道“唯神可判”的烙印竟出现细微裂痕!
伪判官脸色微变,脚下浮石轻轻震动。
是他没想到的变数。
人间帝王的一念不灭,御旨跨越生死界限,竟能短暂压制冥府权柄。
这不是力量,是信念,是权力对规则的第一次反扑。
机会,只有一瞬。
沈青梧跪在血中,意识几近溃散。
她听见线清在哭喊,听见断言诵经声渐弱,听见万千冤魂无声注视着她,等着她给出一个答案。
她不能倒。
也不能退。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前世山野间的那一夜——师父倒在血泊中,手指颤抖地在她心口刻下咒印,喃喃道:“徒儿……若有一天,你见天地不公,记得……通幽之路,不在冥府,在人心。”
那时她不懂。
现在,她懂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染血,在胸前衣襟上轻轻一划。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露出的,不是伤口,不是肌肤。
而是心口一道暗紫色的封印——形如双蛇缠绕,纹路古老诡秘,隐隐有幽光流转。
那是她从未示人的秘密。
是她前世作为赶尸人学徒时,师父临终所刻的——“通幽契痕”。
血河之上,风停了。
雷云凝滞在半空,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扼住咽喉。
那道即将劈落的“诛邪雷”在天穹颤抖,却迟迟未能落下——因为就在玉玺金光撕裂冥律禁制的刹那,沈青梧动了。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看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终审之门。
她的手指早已染满鲜血,此刻猛地探向心口,指尖狠狠划过那道深埋多年的暗紫封印。
布帛碎裂,皮肉翻卷,可她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痛?早就不痛了。
真正痛的,是记忆。
她将判魂笔反手插入旧伤,刀锋般剜进识海深处。
一声闷响,像是灵魂被生生撕裂。
幽冥本源自她心脉逆流而出,一缕漆黑如墨、却又泛着微弱银光的气息从七窍喷涌,缠绕笔尖,化作最后一滴血珠,缓缓坠落。
“我不是要当判官……”
她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却穿透万籁,直抵天地尽头。
“我是来还债的。”
血珠落地,审判台猛然震颤。
废太子遗落在冥途边缘的一缕发丝骤然飞起,裹着未散的怨念;宫婢指甲中残留的指甲盖泛起幽光,那是她临死前死死抠进地板的执念;北狄血书残片无风自动,上面用血写就的最后一个字“亡”,竟自行燃烧,化作一道赤线,与那滴血交汇。
三者共鸣,瞬息融合。
一枚非金非玉、非生非死的印记浮现在空中——形如锁链缠心,纹路似轮回倒转,正是传说中唯有集齐“冤、证、债”三源才能凝成的原罪印!
轰——!
终审之门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一道冰冷到不似人声的低语自门后传来,带着千年的尘埃与法则的威压:
“汝以凡躯触碰‘始判之核’,违逆天律,悖乱轮回。代价为魂飞魄散,永堕虚无,不得转生,不得存念,不得入碑载名……可还愿进?”
风卷残雪,吹拂她破碎的衣袂。
沈青梧缓缓回头。
那一眼,穿过层层阴雾,落在血河尽头那个几乎已无气息的身影上——萧玄策静静地躺着,帝王之魂几近熄灭,唯有手中紧握的玉玺残影仍在微微发烫,仿佛还在替她撑着这片摇摇欲坠的天地。
她忽然笑了。
嘴角扬起,不是悲,不是喜,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快意。
“只要你们怕了,”她轻声道,“我就值了。”
话音未落,她一步踏出。
身影没入光隙的瞬间,整座审判台轰然崩塌,化为飞灰。
伪判官怒吼出手,紫焰狂飙,却被那枚缓缓旋转的原罪印弹开,整条手臂瞬间腐朽如枯木。
而就在她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刻——
一只苍白的手,自门缝中悄然伸出。
修长、冰冷,毫无血色,却稳稳接住了那支坠落的判魂笔。
笔尖余温未散,血痕蜿蜒如藤。
长廊深处,无声开启。
沈青梧只觉脚下再无实地,四周黑暗如潮水涌来,又似有光在流动。
她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处。
两侧墙面开始浮现模糊影像——一个宫女跪在雪地里哭喊,一名将军被铁链拖入地牢,一位老妇抱着婴孩跳下城墙……
每走一步,便有一段痛苦灌入脑海。
直到某一瞬,画面突变——
荒山野岭,暴雨倾盆。
一名老赶尸人倒在泥泞中,胸口插着半截断剑,手指颤抖地在少年少女的心口刻下咒印。
身后,三个同门师兄弟举刀而立,眼中无光,只有贪婪与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