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院子里晾晒的霉菌培养盆收进房间,经过大半天的暴晒,密封的盆里闷热异常,此时还没有冷却下来。
封住盆口的绢布一揭开,只见橘皮和豆饼上,已经布满了青红两色的霉菌,随之而来的是令人酸爽的馊味,还有被风带起的细碎霉菌。
张梁赶紧掩住口鼻,这没提纯的玩意儿吸进去,万一把自己送走了可不好。
青霉与红霉长势喜人,今天一并带到后山去,努努力全部提纯了。
……
清晨,张角兄弟带着差役,来到曲阳犴狱提人。
两名死囚一脸惶恐,抱着监房的栅栏死活不松手,“尚未入秋,尚未入秋啊!”
这还不到七月,家属没见,断头饭都没吃,这就要给我拉出去了。
张角出言安抚,告知他们虏疮防治试验之事,若是防治成功,不光可以从此免疫虏疮,自己也能因重大立功表现免于一死。
接种虏疮可能死,但是不配合,秋后一定会被问斩。
两名死囚很快被接受现实,颈戴铁钳,手脚上了桎梏,与张梁一起登上马车。
张角原本安排了四名差役同行,但被张梁拒绝了。
他已经得知,两名死囚有家有小,且都是基于家人受辱,一时义愤而杀人,其人并不坏。
但死者是城中豪族,县令魏趄初审以“原心定罪”,认为他们为亲复仇,其情可悯;但苦主家族仗着有钱有势,走通了郡守的关系,以约法三章中“杀人者死”定罪,不予以宽宥,并且已经报至朝廷,由廷尉批准,只等九月秋后问斩。
他一句“你也不想因为你们一时冲动,连累家人吧”,将两名死囚蠢蠢欲动的逃亡之心直接杀死了。
与两名死囚多聊了几句,说起天花防治成功后,将会对二人予以减刑,争取流放辽东,那边有二哥张宝照应着,说不得还能挣个军功傍身,衣锦还乡。
两名死囚听闻前途一片光明,感激涕零,眼底重新燃起希望,恨不得在车上就开始接种牛痘。
……
医馆门口,张伯祖师徒已点齐人手,备好药材,两辆马车整装待发。
渡河上山,在黄龙的都引领下,众人来到新建的隔离所。
隔离所在后山西北方向,位于聚居区的下风向,即便有病毒扩散,也不至于直接波及其他人群。
三辆马车停靠在空地上,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
两名死囚虽然有了心理建设,但一下车,见到高达两丈的围墙和手执刀枪的守卫,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防御等级,比起曲阳犴狱还要高出一筹。
马车上的药材已被卸下入库,张仲景走近问道,“公子,该如何种痘?”
张梁示意人将牛牵过来,“仲景兄,将郎中分为两组,一组监护一名志愿者。”
张仲景看向死囚,脸色微变,迟疑着说道,“他们…如此是否合适?”
两名死囚下车后,身上的铁钳和桎梏都被解除,此时属于自由行走的状态。
张梁之所以解除两人的约束,一则是出天花后,全身会出现丘疹与脓疱,皮肤会出现溃烂症状,带着限制装备不利于伤势恢复与病情观察;二则是他与死囚已经谈妥,不担心他俩会逃跑--心有牵挂的人最容易被拿捏。
“他们二人,此前虽有过错,但甘愿以身试药,便是我曲阳虏疮防治的志愿者,不再是囚徒,而是有功之臣。”
张梁的话让两名死囚热泪盈眶,其中机灵的一人当即单膝跪地,“请公子种痘!小人万死不辞!”
“万死用不着,一个都不会死,你们放心!”张梁笑着说道,随即指点起牛痘接种来。
“用酒精炙烤刀具消毒…
划破上臂外侧清冷渊、消烁两处穴位皮肤…
滴入牛痘中的浆液……伤口包扎好,就等他们感染牛痘疮。”
两名志愿者接种牛痘后,被安置在两间不同的观察室,各有一组郎中每天四班记录其感染症状。
“公子,日后该如何处理?”张仲景问道,这种动刀的情况,他可不像华佗那般在行。
“虏疮三五日便会发作,牛痘同样如此。待郡治死囚押解过来,到时候…”张梁略微思索,“一半接种牛痘,另一半接种志愿者的痘疮,观察二者症状差异。”
“妙啊!”一旁的张伯祖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发出一声脆响,“若志愿者身上痘疮毒性减弱,日后便可如法炮制,以接种牛痘之人为引,送去各地防治虏疮。”
他似乎已经见到曙光,令人闻之色变的虏疮从此将在大汉境内绝迹。
张梁笑着点头应是,“张先生慧眼如炬,运送活牛何其麻烦,若以人为媒介,不出十年,便可让我大汉子民,永绝虏疮之患。”
张伯祖与张仲景闻言,整肃衣冠,长揖及地,久久不肯起身。
即便此时还没有见到成效,但张梁字里行间那份笃定,却似是有十足把握,让见识过瘟疫防治的神迹的他俩深信不疑。
长揖又称为帝揖,一般面对尊长与位高者行此礼,属于站立致敬中最为恭敬的一种。
张梁虽然年幼,但若是此法可行,于国于民有功,受得起这一礼。
搀起师徒二人,张梁提议道,“此处便交给郎中们看护,二位不如与我前去炼制新药。”
“可是治疟之药?”张伯祖目光炯炯地问道,“取自那黄花蒿?”
张梁笑而不语,只是微微点头。
……
马车来到黄龙门前,他自送了车队去隔离所之后,就在家候着张梁到来。
“黄头领,活性炭可制备出来?”
黄龙从屋子里取出一包黑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公子,新炭倒是烧制出了一批,只是多有孔眼,且不成规制,怕不是什么好炭。”
张梁抓起一把碎炭块,粒状丸状块状,形状极不规则,但蜂窝状的孔洞遍布其间,正是自己需要的活性炭。
“正是此物!”他哈哈大笑起来,有了活性炭,提纯药物,精制白糖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由不得他不笑。
他转身从马车上取下黄花蒿浓缩液,青霉菌与红霉菌的培养盆,吩咐道,
“生火,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