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行辕书房的窗棂已被晨光染透,凌云鹤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却依旧精神矍铄。案台上,各类线索如星罗棋布般铺开:“塑形师”的口供墨迹未干,《西山雾霭图》舒展平铺,汪直的密报、袁彬的探查文书、裴远带回的侦查记录,还有那块从“塑形师”工坊搜出的青铜龙纹残片,件件都指向南宫地宫,构成一张环环相扣的信息网。
他指尖先落在“塑形师”的口供上,顺着“南宫暖阁”“龙纹凹槽”“宣宗遗诏”“死士机关”等圈点痕迹缓缓划过,口中低声自语:“‘烛龙’选择南宫,既是藏身处,也是复仇的象征。‘塑形师’虽癫狂,但其对天工苑技艺的执念,让他对‘烛龙’的布置记得分毫不差——地宫入口的龙纹锁、通道内的连环陷阱、守卫的轮班规律,这些细节绝非杜撰。”
话音刚落,他拿起那块青铜残片,与《西山雾霭图》中暖阁下方的留白处比对。残片上的龙纹线条虽残缺,却与画中隐现的纹路严丝合缝,甚至能从残片的磨损程度推测出,它曾长期嵌入石板凹槽,用于开启地宫大门。“这残片是关键物证,不仅印证了入口位置,更说明‘烛龙’与天工苑的渊源极深,或许当年天工苑被封禁时,有核心技艺流入了他手中。”
此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袁彬身着飞鱼服,步履沉稳地走入,手中捧着一卷厚重的文书:“先生,属下按您的吩咐,重新梳理了当年裕王假死案的所有卷宗,还有英宗复位后的宫廷秘录,果然发现了疑点。”
凌云鹤抬眸示意他上前,袁彬将文书摊开在案上,指着其中一页道:“您看这里,英宗复位后第三年,曾下过一道密旨,命工部修缮南宫暖阁,但修缮记录却极为简略,只写了‘补葺梁柱,疏通沟渠’,这与南宫之后依旧荒废的状态完全不符。更蹊跷的是,当年负责修缮的工匠,半年后便集体辞官,不知所踪,显然是被封口了。”
“这就对了。”凌云鹤眼神一亮,“‘塑形师’说地宫有机关,必然是那次修缮时暗中开凿建造的。英宗为何要允许此事?结合‘塑形师’提及的‘宣宗遗诏’,答案便呼之欲出——裕王当年手握遗诏,以此要挟英宗,英宗无奈之下,只得默许他假死,还为他修建地宫作为藏身之所,同时用密旨和辞官工匠掩盖真相。”
袁彬接着道:“还有一处疑点。裕王‘病逝’后,其府邸被封存,却在半年后遭遇一场大火,所有财物典籍付之一炬。当时记载是意外失火,但如今看来,更像是裕王为了销毁痕迹,让自己彻底‘消失’而刻意为之。”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汪直身着绯色蟒袍,面色凝重地走入,身后跟着一名西厂番子,捧着一个密封的木盒:“凌先生,刚从‘烛龙’组织的一个暗哨据点搜出的,里面是他们与藩王的通信密函,还有一份兵力部署草图。”
凌云鹤打开木盒,取出密函与草图,快速翻阅。密函中多用暗语,但结合已知线索,不难解读出核心内容——南方几位藩王已答应“烛龙”,待政变爆发,便率军北上,夹击京城;朝中几位被罢黜的旧臣,也在暗中联络旧部,准备响应。而那份兵力部署草图,虽未标注具体地点,却清晰画着“宫西北角”“暖阁”“密道”等字样,与裴远侦查到的南宫布局完全一致。
“‘烛龙’的势力远比我们想象的庞大。”汪直沉声道,“西厂眼线还查到,近一个月来,有大量蒙古骑兵在边境活动,与‘烛龙’的人有过接触,显然是他勾结的外部势力。内有藩王旧臣,外有蒙古骑兵,再加上南宫的死士和‘双影’傀儡,他这是要内外夹击,一举颠覆朝廷。”
凌云鹤将密函放在案上,与其他线索归拢:“现在我们把所有信息串联起来。二十年前,裕王朱见泽手握宣宗遗诏,要挟英宗,获得假死脱身的机会,英宗为他修建南宫地宫作为藏所。之后二十年,裕王化名‘烛龙’,暗中网罗势力,勾结藩王、旧臣与蒙古部落,还招揽了‘塑形师’这样的奇人异士,制造‘双影’扰乱民心。他以南宫为核心巢穴,利用当年英宗修建的机关和密道,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发动政变,夺取皇位。”
裴远也闻讯赶来,听闻众人分析,补充道:“属下昨夜侦查时,还发现南宫东北角的密道直通城外乱山,山中有一处废弃的驿站,如今成了‘烛龙’的粮草军械库,里面囤积了大量火药、兵刃和粮草,足够支撑一场大战。另外,‘塑形师’工坊中的药材和机关材料,也都是从那里运过去的。”
凌云鹤点了点头,拿起案上的《西山雾霭图》,指尖顺着画中的小径、山坳、暖阁一路划过:“这幅画不仅是藏所暗喻,更是‘烛龙’的作战地图。画中山坳是粮草库,小径是兵力调动路线,暖阁是指挥中心,密道则是联系内外的关键。他将一切都藏在这幅画里,既显其智谋,也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在所有线索都相互印证,没有矛盾。‘烛龙’的真实身份是裕王朱见泽,藏身于南宫地宫,手中握有宣宗遗诏作为法理依据,内外勾结,兵力充足,且已制定了详细的政变计划。而‘双影’之乱、工匠失踪、藩王异动,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目的是制造混乱,动摇朝廷根基,为政变铺路。”
汪直眼神锐利:“既然真相已明,我们便该立刻调兵,突袭南宫,将裕王擒获,瓦解他的阴谋!”
“不可急躁。”凌云鹤摆手,“南宫地宫机关密布,死士精锐,且有密道通往城外,若贸然进攻,裕王可能会从密道逃脱,甚至狗急跳墙,提前发动政变,让藩王和蒙古骑兵立刻发难,到时候京城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袁彬也附和道:“先生所言极是。南宫地形复杂,我们虽摸清了大致布局,但地宫内部的机关细节、死士的具体数量、裕王的贴身护卫实力,都还不清楚。‘塑形师’虽被擒,但他昏迷未醒,无法获取更详细的机关破解之法,此时进攻,风险太大。”
凌云鹤沉吟道:“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进一步完善情报,同时秘密调集足够的力量,制定周密的突袭计划。第一,继续审讯‘塑形师’,务必让他苏醒,逼问出地宫内部的机关布置和破解之法;第二,让裴远再带人手,潜入南宫附近,重点侦查密道的具体走向和出口,防止裕王逃脱;第三,汪直督主,麻烦你调动西厂精锐,暗中监视边境的蒙古骑兵和南方藩王的动向,一旦他们有异动,立刻回报;第四,袁彬大人,劳烦你调动锦衣卫,加强京城的防卫,尤其是宫门、朝堂、粮仓等要害部门,同时暗中保护忠良之臣,防止‘烛龙’的人提前暗杀。”
他看着三人,语气坚定:“所有行动都必须隐秘进行,绝不能让裕王察觉到我们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细。我们要等,等一个最佳时机——要么是‘塑形师’苏醒,提供完整的机关情报;要么是裕王即将发动政变,露出破绽。到那时,我们再集中力量,直捣南宫地宫,一举擒获裕王,同时应对外部的藩王和蒙古骑兵,将这场叛乱彻底平定。”
汪直、袁彬、裴远三人对视一眼,皆点头认同。“先生考虑周全,属下遵命!”三人齐声应道。
凌云鹤看着案台上的所有线索,心中已然有了清晰的脉络。这场较量,不仅是兵力的对决,更是情报与智谋的比拼。裕王蛰伏二十年,谋划周密,势力庞大,但他也并非无懈可击——他的野心太大,树敌太多,且过于依赖“双影”和密诏的威慑,一旦这两样被破解,他的势力便会土崩瓦解。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炽烈,照亮了书房内的每一件物品,也照亮了凌云鹤眼中的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与阴谋的较量。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身后是大明江山,是天下苍生,这一战,他必须赢,也只能赢。
众人散去后,凌云鹤独自留在书房,将所有线索重新整理归档,分门别类地记录在案,形成一份完整的情报汇总。他反复翻阅,仔细推敲,确保没有任何遗漏或疑点。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到后续的计划,他不敢有丝毫马虎。
不知不觉间,已至正午。书房外传来护卫的声音:“先生,午膳已备好,是否现在传进来?”
凌云鹤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不必了,让人送些茶水和点心进来即可。另外,去地牢看看‘塑形师’醒了没有,有任何情况,立刻禀报。”
“是,先生。”护卫应声离去。
凌云鹤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稍稍缓解了口干舌燥。他再次看向案台上的情报汇总,心中默默盘算着后续的步骤。审讯“塑形师”是关键,只有拿到地宫内部的机关破解之法,突袭行动才能事半功倍。同时,对南宫密道的侦查也不能放松,必须堵住裕王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
而最让他担忧的,是藩王和蒙古骑兵的动向。一旦他们提前发难,京城的防卫将面临巨大压力。汪直的西厂虽精锐,但要同时监控这么多目标,难度极大。他必须做好两手准备,既要确保突袭南宫的成功,也要防备外部势力的进攻。
正在这时,护卫匆匆回报:“先生,地牢传来消息,‘塑形师’已经苏醒,但情绪依旧癫狂,不肯配合审讯,还在大喊大叫,说‘烛龙’大人会来救他,让我们放了他。”
凌云鹤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知道了。让医术高明的人继续给他诊治,确保他身体无碍。再派两名擅长审讯的锦衣卫去,不用严刑逼供,用‘塑形师’最在意的‘艺术’作为突破口,告诉他,若肯配合,我们可以让他的技艺流传于世;若不肯,便将他的所有作品、手札全部销毁,让他的心血付诸东流。”
“属下明白!”护卫领命而去。
凌云鹤放下茶杯,心中暗道:“塑形师”虽癫狂,却对自己的“艺术”极为执着,这便是他的软肋。只要能击中这个软肋,必然能让他开口。
他重新坐回案前,拿起那份兵力部署草图,仔细研究起来。草图上标注的“死士营”“弓弩阵”“火药库”等字样,让他对南宫的防御布局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他结合裴远侦查到的巡逻路线,开始在心中初步构思突袭的战术——如何避开巡逻死士,如何破解入口机关,如何分兵堵住密道,如何快速控制地宫核心区域。
这场突袭,必须做到速战速决,在裕王反应过来之前,将他擒获,切断他与外界的联系,否则一旦拖延下去,外部势力介入,局面便会失控。
时间一点点流逝,书房内的烛火再次燃起时,已是傍晚。审讯“塑形师”的锦衣卫传来消息,“塑形师”在得知自己的作品可能被销毁后,情绪出现了波动,虽依旧嘴硬,但已不再疯狂嘶吼,开始与锦衣卫讨价还价。
“有进展就好。”凌云鹤心中稍定,“继续跟他谈,告诉他,只要他说出地宫内部的机关布置、死士数量和裕王的贴身护卫情况,我们不仅不销毁他的作品,还会将他的手札妥善保存,让后人知晓他的‘技艺’。”
锦衣卫领命而去。凌云鹤知道,“塑形师”的心理防线已经松动,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拿到他的供词,突袭计划便能进一步完善,距离平定叛乱,又近了一步。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中感慨万千。京城的百姓们,此刻还不知道一场巨大的危机正在逼近,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他必须尽快行动,在危机爆发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守护这份平静。
夜色渐深,书房内的烛火依旧明亮。凌云鹤依旧在案前忙碌,梳理情报,完善计划。他知道,这场关乎大明国运的决战,已进入倒计时。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