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行辕的书房内,烛火彻夜未熄,跳动的火苗将满室的书卷、舆图映得忽明忽暗。凌云鹤身着青衫,静立在案前,指尖捏着那卷墨迹未干的口供,目光凝重地落在反复出现的“南宫”二字上。窗外,夜色如墨,京城的轮廓在沉沉夜幕中若隐若现,而数里外那片荒废已久的宫苑,此刻仿佛成了搅动天下风云的核心,正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裴远站在一旁,身上的劲装还带着地牢的潮湿寒气,他看着凌云鹤专注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道:“先生,‘塑形师’虽已昏迷,但他呓语中透露的信息太过关键。南宫……那可是当年英宗皇帝被软禁之地,自‘夺门之变’后便彻底荒废,至今已有二十余年,断壁残垣,荒草萋萋,寻常人避之不及,‘烛龙’为何要选择藏在那种地方?”
凌云鹤缓缓转过身,将口供放在案上,伸手取过一旁的《西山雾霭图》,缓缓展开。画卷在烛火下舒展,山峦、小径、隐于雾霭的亭台清晰可见。他指尖顺着画中山坳的小径一路划过,最终停在那座模糊的亭台之上:“你看这里。”
裴远凑近细看,只见画中的亭台形制古朴,飞檐翘角间透着几分残破,与记忆中南宫迎恩殿的模样隐隐重合。“这亭台……”
“正是南宫迎恩殿。”凌云鹤沉声道,“当初我初见此画,便觉得亭台形制非凡,却未深思。如今结合‘塑形师’的口供,才恍然大悟。你再看亭台西侧的阴影,画家用墨极淡,看似是云雾缭绕,实则是刻意勾勒的暖阁轮廓。而这暖阁之下,按‘塑形师’所说,便是藏着地宫的入口。”
他顿了顿,指尖落在画中暖阁下方一片留白处:“此处留白看似无意,实则暗藏玄机。‘塑形师’提及‘石板’‘龙纹凹槽’,若我没猜错,这留白之处,便是地宫入口的暗记。‘烛龙’将藏所暗喻在画中,既显其心机深沉,也透着一种近乎炫耀的自信。”
“可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裴远不解,“直接将藏所告知‘塑形师’便可,何必藏在画里?”
“因为‘烛龙’此人,心思缜密,且极度自负。”凌云鹤眼神锐利,“他不仅要让‘塑形师’为他效力,更要试探‘塑形师’的能力,同时也在防备任何人。画中暗喻,只有真正懂他、懂天工苑技艺、懂宫廷秘辛之人才能参透,既保证了消息的隐秘性,也满足了他掌控一切的欲望。”
他走到墙边悬挂的京城舆图前,伸手点在南宫所在的位置:“你再看南宫的地理位置。它位于紫禁城西北角,与内城仅一墙之隔,既偏僻隐蔽,又能快速切入京城核心。当年英宗被软禁于此,虽名为‘南宫’,实则与囚笼无异,日夜有锦衣卫看守,与世隔绝。‘烛龙’选择此地,绝非偶然。”
“先生是说,这其中有象征意义?”裴远问道。
“不仅是象征意义,更是报复心理。”凌云鹤语气沉重,“‘塑形师’呓语中反复提及‘屈辱’‘偿还’,结合袁彬查到的‘裕王假死’线索,再加上汪直此前透露的‘皇室旧怨’,不难推测,‘烛龙’必然与当年的皇权更迭有着极深的渊源。南宫是英宗的屈辱之地,或许也是‘烛龙’心中无法磨灭的痛。他选择藏在这里,既是要以此为根基,积蓄力量,也是要在这片承载着耻辱的土地上,向当今陛下复仇,夺回他认为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正说着,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名锦衣卫快步走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先生,这是从‘塑形师’的临时工坊中搜出的物件,属下觉得可能与南宫有关,特来呈上。”
凌云鹤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青铜残片,上面刻着繁复的龙纹,纹路与“塑形师”口供中提及的“龙纹凹槽”极为相似。残片边缘还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像是从某个大型器物上断裂下来的。
“这是……天工苑的龙纹锁钥残片。”凌云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天工苑当年为皇室打造器物,常用这种龙纹作为暗锁的标识,只有对应的凹槽才能开启。‘塑形师’能拥有此物,必然是‘烛龙’所赠,用于开启南宫地宫的入口。”
他将青铜残片放在舆图上南宫的位置,继续道:“‘塑形师’还提到了‘机关’‘死士’‘密诏’。这三者环环相扣,足以说明南宫不仅是‘烛龙’的藏身之处,更是他发动政变的老巢。地宫之内,必然布满了天工苑遗留的致命机关,由‘烛龙’豢养的死士守卫,而那封所谓的‘宣宗遗诏’,便是他颠覆朝纲的最大筹码。”
裴远眉头紧锁:“若真是宣宗遗诏,质疑当今陛下一脉的合法性,一旦公之于众,必然会引发朝野动荡。那些对当今朝廷不满的藩王、旧臣,很可能会趁机响应‘烛龙’,到时候局面将难以控制。”
“没错。”凌云鹤点头,“‘烛龙’的计划极为周密。先用‘双影’制造恐慌,扰乱民心;再用密诏动摇法统,争取支持;最后以南宫为据点,发动政变,控制京城。三步连环,每一步都直指大明的根基。如今‘塑形师’被擒,他的计划虽受影响,但绝不会轻易放弃。我们必须尽快摸清南宫地宫的具体情况,否则一旦他提前发动政变,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吟片刻,对裴远道:“你立刻挑选三名最擅长追踪、侦查、且懂机关之术的江湖好手,再配上两名经验丰富的锦衣卫百户,乔装成樵夫、流民,分批潜入南宫外围。记住,务必隐秘行事,不可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裴远拱手道,“不知我们需要探查哪些具体情况?”
“第一,确认迎恩殿西侧暖阁的位置,寻找‘塑形师’口中提及的‘龙纹凹槽’石板,核实地宫入口的具体方位。”凌云鹤条理清晰地吩咐,“第二,观察南宫内外是否有异常人影活动,记录死士的巡逻路线、换班时间,估算守卫数量。第三,留意南宫周围是否有隐秘的通道、暗哨,摸清‘烛龙’与外界联系的途径。第四,尽量探查地宫入口附近的机关布置,若能找到机关的破绽最好,若不能,切勿强行破解,只需记录大致方位即可。”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发现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烛龙’能蛰伏二十年,必然极为谨慎,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察觉。一旦他提前转移,或是改变政变计划,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你们的任务是侦查,不是攻坚,务必以安全为上,明日天亮前必须返回。”
“属下谨记先生教诲!”裴远神色郑重,“今夜便出发,定不辱命。”
裴远转身离去后,凌云鹤并未休息,而是取出汪直此前送来的密报,与“塑形师”的口供、《西山雾霭图》的暗喻、袁彬查到的线索一一对照,细细梳理。
汪直的密报中提到,“烛龙”组织在京城内外安插了大量眼线,且与部分藩王、旧臣暗通款曲,甚至可能勾结了外部势力。而袁彬查到,裕王当年假死,是在英宗的默许之下,且裕王手中似乎握着英宗的某个“把柄”。结合“塑形师”提及的“宣宗遗诏”,一条清晰的脉络渐渐浮现——
“烛龙”极有可能就是当年假死脱身的裕王朱见泽。他手握宣宗遗诏,认为自己才是皇位的正统继承人。当年英宗复位后,他因权力之争与英宗反目,却凭借遗诏作为“把柄”,迫使英宗默许他假死脱身。之后,他蛰伏二十年,创立“烛龙”组织,网罗天下奇人异士,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成熟,便以南宫为据点,发动政变,夺回皇位。
而他选择南宫作为藏所,既是因为这里承载着英宗的屈辱,也是为了向当今陛下朱见深复仇——朱见深是英宗复位后立的太子,继承了皇位,在裕王看来,这皇位本就该是他的。
“若真是裕王,那这场政变的凶险,远比我们想象的更甚。”凌云鹤心中暗道。裕王曾是亲王,人脉广阔,根基深厚,且蛰伏二十年,势力早已渗透朝野。一旦他发动政变,内外呼应,大明江山将岌岌可危。
他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封密信,详细阐述了目前的推测、南宫的重要性以及侦查计划,然后唤来一名心腹锦衣卫,吩咐道:“立刻将此信送往西厂,亲手交给汪直督主,让他即刻调派可靠眼线,密切监视京城内外的藩王府邸、旧臣宅院,一旦发现异常动静,立刻回报。另外,让他加强西厂对南宫外围的暗中监控,配合裴远等人的侦查行动,但切记不可发生冲突,以免打草惊蛇。”
“属下遵命!”锦衣卫接过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转身快步离去。
处理完这些,凌云鹤又提笔给袁彬写了一封信,让他调动锦衣卫的力量,加强京城各城门、要害部门的守卫,严密排查进出京城的可疑人员,同时暗中保护朝中忠良之臣,防止“烛龙”组织提前下手,清除异己。
做完这一切,天已微亮。窗外,晨曦透过云层,洒在京城的屋顶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但凌云鹤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愈发沉重。南宫的阴影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一场关乎大明国运的决战,已悄然逼近。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方南宫的方向,眼神坚定。无论前路多么凶险,他都必须迎难而上。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明江山,他必须尽快查清南宫的秘密,找到“烛龙”的踪迹,在政变爆发之前,将这场阴谋彻底粉碎。
约莫一个时辰后,裴远带着侦查小队回来了。几人皆是一身风尘,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眼中的兴奋。
“先生!”裴远快步走入书房,拱手道,“属下幸不辱命,已摸清南宫的大致情况!”
凌云鹤心中一喜,连忙道:“快说!”
“回先生,南宫迎恩殿西侧确实有一座荒废的暖阁,与《西山雾霭图》中的描绘一致。”裴远语速极快地禀报,“暖阁周围的荒草有明显被踩踏过的痕迹,地面上确实有一块青石板,石板中央刻着龙纹凹槽,与我们从‘塑形师’工坊中搜出的青铜残片纹路完全吻合,可以确定,这便是地宫的入口。”
“还有呢?”凌云鹤追问。
“南宫内外果然有死士守卫。”裴远继续道,“我们粗略估算,外围巡逻的死士约有五十余人,分为五队,每队十人,半个时辰换班一次,巡逻路线固定。暖阁附近守卫更为严密,有二十余名死士日夜值守,个个身手矫健,眼神警惕,且腰间佩着弯刀,身上带着一股杀伐之气,显然是久经训练的精锐。”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还发现,南宫东北角有一条隐秘的小径,通往城外的乱山之中,小径上有新鲜的马蹄印和车轮印,显然是‘烛龙’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另外,我们在暖阁附近的草丛中,发现了一些未爆炸的火药包和毒针,与‘塑形师’制作的机关暗器极为相似,说明地宫入口附近确实布满了机关。”
“有没有发现‘烛龙’的踪迹?”凌云鹤问道。
裴远摇了摇头:“没有。‘烛龙’极为谨慎,似乎一直待在地宫之内,从未露面。我们观察了一夜,只看到死士们按部就班地巡逻、值守,并未见到有人进入或离开地宫。”
凌云鹤点了点头,心中了然。“烛龙”既然能蛰伏二十年,必然不会轻易现身,他此刻定在地宫之内,筹划着最后的政变计划。
“辛苦你们了。”凌云鹤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好好调养精神,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是,先生!”裴远等人拱手领命,转身离去。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凌云鹤走到案前,将裴远禀报的情况一一记录在案,与之前的线索相互印证。如今,南宫地宫的入口已确认,守卫数量、巡逻路线、机关布置、对外通道都已摸清,“烛龙”的藏所终于水落石出。
他看着案上的舆图和记录,心中渐渐有了计划。接下来,便是调动力量,制定详细的突袭方案,直捣南宫地宫,擒获“烛龙”,粉碎他的政变阴谋。
只是,凌云鹤心中清楚,这场突袭必然凶险异常。地宫之内,不仅有精锐死士守卫,还有天工苑遗留的致命机关,更有那封足以动摇国本的密诏。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愈发坚定。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必须勇往直前。这场对决,他输不起,大明也输不起。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照亮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凌云鹤知道,决战的时刻,已经不远了。他必须尽快做好一切准备,迎接这场关乎大明国运的终极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