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杨过便领着心绪激荡、步履匆匆的瑛姑,回到了段智兴那处位于点苍山的别苑。
当瑛姑的身影出现在院落门口的那一刻,原本如同石像般呆坐的周伯通,身体猛地一颤!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眼神慌乱地四处扫视,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那种深入骨髓的愧疚与无颜面对,让他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感,很快压倒了这份慌张。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越数步的距离,死死盯住瑛姑,嘴唇哆嗦了半晌,才用带着哭腔和无比急切的语气,颤声问道:
“瑛……瑛姑……他……我们的孩子……他……他是什么样的?他像谁?他……他可爱吗?”
这数十年来,他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曾有过一个血脉相连的骨肉。
此刻得知,那份迟来的、汹涌澎湃的父爱,以及巨大的遗憾与悲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瑛姑看着周伯通那副既想靠近又无比畏惧、既激动又悲伤的复杂模样,心中积压了数十年的怨怼与酸楚,在这一刻仿佛也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眼圈一红,没有斥责,没有哭闹,只是缓缓走上前,用一种带着追忆与母性温柔的语调,开始事无巨细地述说起来:
“他……他出生的时候很小,哭声却很响亮……眉毛淡淡的,像你,眼睛很大,乌溜溜的,像我……他的小手小脚,肉乎乎的,抓住我的手指就不肯放……”
“他怕黑,晚上一定要人抱着才肯睡……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上有个浅浅的梨涡,和你一模一样……”
瑛姑的声音轻柔而缓慢,仿佛在描绘世间最珍贵的画卷,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显然早已在她心中重复了千百遍。
周伯通听得如痴如醉,脸上时而露出傻傻的、充满憧憬的笑容,仿佛看到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小生命在自己眼前嬉戏玩闹;
时而又被巨大的悲伤攫住,泪水无声地滑落,喃喃道:“像我好,像我好……可惜了,真可惜了……我没能抱抱他,没能听他叫我一声爹爹……我没能见到他啊!”
他捶胸顿足,悔恨交加,那份真挚的悲痛,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而另一边,杨过则悄然走到段智兴身边,将那个盛放着三尾灵狐精血的玉瓶递了过去。“段皇爷,灵狐精血在此。”
段智兴接过玉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边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周伯通与瑛姑。
看着瑛姑对周伯通细语诉说,看着周伯通那毫不掩饰的悲痛与深情,这位早已斩断尘缘的老僧,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尴尬。
他此刻的身份,着实有些微妙甚至难堪。
他是救治者,是故人,但更是瑛姑名义上的前夫。
如今,却要在这里,亲手为“情敌”疗伤,还要被迫旁观前妻与“情敌”互诉衷肠、追忆他们共同的孩子……这种局面,饶是段智兴佛法精深,心境也不由得泛起层层涟漪。
打断他们?于情于理都不合时宜,显得自己小气。
不打断?这气氛着实令人坐立难安。
他只能手持玉瓶,站在原地,目光低垂,默诵佛号,努力平复心绪,那张慈和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杨过将灵狐血交给段智兴后,便十分识趣地退到了一旁,站到了王重阳身边,双手抱胸,一副准备安心看戏的架势,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与了然。
王重阳将杨过的神态尽收眼底,他活了近百岁,人老成精,立刻察觉到杨过似乎对这三人的关系知之甚详。
他忍不住微微侧身,压低声音问道:“杨小友,观你神色,似乎对这位瑛姑的来历,以及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颇为了解?”
杨过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同样传音回道:“当然。这其中的故事,可是曲折得很。”
王重阳好奇心起,追问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老夫看她与段皇爷之间,似乎也并非寻常故人那般简单。”
杨过瞥了一眼那边气氛微妙的三人组,用一种带着些许八卦意味的语气,对王重阳揭秘道:“当然不简单。这位瑛姑前辈,在数十年前,可是段皇爷后宫之中,一位名正言顺的妃子!”
“妃子?!”王重阳一听这两个字,饶是他修为通天,心境早已古井无波,此刻也差点惊得跳起来!
他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震惊与荒谬感,猛地转头看向正与瑛姑执手相看泪眼的周伯通,又看了看一旁默立无语的段智兴,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那……那伯通他……他岂不是给段皇爷……带了……?”
后面那几个字,他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但这关系已然不言自明!
杨过看着王重阳那副难以置信、仿佛世界观受到冲击的表情,肯定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前辈您想的那样。这,也正是周伯通这几十年来,一直像老鼠怕猫一样,拼命逃避他们二人的最根本原因。”
王重阳得到确认,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目光再次扫过眼前的三人,越看越觉得这关系简直扭曲到了极点,气氛尴尬得能让人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自己的师弟,居然和故友的妃子……还留下了孩子……这……这成何体统?!
他简直无法想象,段智兴这些年是如何面对这一切的。
眼看着周伯通和瑛姑还沉浸在悲伤与追忆中,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而一旁的段智兴脸色越来越不自然,王重阳觉得不能再让这种诡异的气氛持续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伯通,瑛姑姑娘,往事已矣,追忆无益。当务之急,是先治好伯通的伤势,莫要辜负了段皇爷一番心血,也莫要辜负了杨小友奔波取血之功。”
他的声音温和,打断二人的腻歪,成功将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周伯通和瑛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周伯通和瑛姑这才意识到场合不对,尤其是感受到段智兴那沉默的存在,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尴尬与不自然。
王重阳趁热打铁,对周伯通道:“伯通,莫要再耽搁了,快让段皇爷为你用药疗伤!”
周伯通看了看手中的玉瓶,又看了看一脸关切的瑛姑和面色平静的段智兴,讷讷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周伯通准备走向段智兴时,王重阳的声音如同细丝般,精准地传入他的耳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等治好了伤,看师兄我怎么收拾你!这般糊涂事也做得出来!”
周伯通浑身一个激灵,偷偷瞄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师兄,顿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乖乖地等着段智兴施为。
别苑的氛围,总算是从那种极度尴尬的三角关系中,暂时回归到了救治伤者的正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