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时间,也确实该出现了。”
徐妙云轻声道,随即展颜一笑,“夫君不是说,连他母亲都已归来?雄英自幼得高人护持,此前几次现身皆因隐疾未愈,如今应是无碍了。”
她顿了顿,忽而感慨:“说起来,雄英这一策真是切中要害。这些日子,我们先是施压,再行怀柔。”
“先清除那些好战挑衅的头领,再以恩惠拉拢老弱部族。”
“让他们掌握与我大明通商之利。”
“赐予财富,再由朝廷设立公道衙门,主持裁决。”
“不必提远方,就说近处的郝连三部——”
徐妙云语气振奋,“过去草原之上,老弱常被遗弃。如今我们不仅收容,更赋予其话语权,甚至关乎整个部族存续之权。”
“如此,部落内部便自然生出牵制。”
“我们只需守住‘公正’二字,便可稳如磐石。”
她望着朱棣,眼中泛光:“雄英年纪轻轻,却能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这般手段,实非常人所能及。”
“若真回归朝堂,这大明江山怕是要焕然一新。”
“可他还未满十七。”
“这般人物,令人敬畏。”
徐妙云话音未落,眼神里悄然浮起一丝不安。
“这信你瞧瞧。”
朱棣把纸笺递过去,动作轻却沉。
他站起身,背手望外,语气低沉。
“那位大侄子,绝非寻常人物。”
“人还没露面,朝局已翻了几番。如今将要现身,又弄出个格物院来。”
“格物?”
“京中那些老臣懵然不知,可咱们这些日子所见,岂是虚的。”
“北平卫新造的器械,件件精良,叫人心头震动……”
“只可惜耿璇那性子,同长兴侯一般,表面忠厚,实则一根筋,毫无转圜余地。不过——本王也并未坐视。”
“暗中探得些火铳、火炮的改动之处。”
“王妃,你可知道?外观毫无差别,不过是材料更优,结构微调,威力却猛增数倍!”
朱棣正说着,忽见徐妙云眸光微颤,眼底藏着惧意。
“怎么?”
“我只是在想,若雄英真的归来……他若是……毕竟不是允炆啊。你从京城带回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如今北平靠他的谋划稳如磐石。”
“可若草原真被平定,北疆再无战事,北境兵马与藩王,还有何用?”
“老爷子的心意早已分明,大明迟早是雄英的天下。到那时,若他念及北平已安,生出别的念头……”
她声音渐低,眼中忧虑几乎溢出。
朱棣沉默,眉峰紧锁。
二十余年夫妻,自幼相识,心意相通。
他怎会不懂她未说出口的恐惧?
朱雄英,注定是未来的帝王。
可血缘上,终究隔着一位兄长。
待北疆安定,北元残部尽除,边防重镇失去意义,手握兵权的藩王,还能存续多久?
父子亲情、兄弟手足,朱棣信。
可梦中所见那一幕,却始终挥之不去。
叔与侄,又能算得上什么?
“王爷……”
徐妙云察觉他神色凝重,急忙轻声提醒。
“不必为此烦忧,真到那一天,或许我们早已不在人世。”
她怕自己一句无心之语,引得朱棣心生异念,酿成祸端。
“不。”
朱棣猛然抬手,打断她的话。
“你说得对。”
“本王虽为亲王,蒙父皇厚恩,与大哥情同一体。”
“但血脉延绵,终有尽头。”
“天子之泽,五世而竭,何况藩王?”
“大哥与老爷子,总有离去之时。”
“你我,也难逃生死。”
“可高炽、高煦他们呢?”
“为人父者,怎能不为子女筹谋?”
他顿了顿,目光渐冷。
“唯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咱们早与老爷子约定,北境一平,就让他们安享荣华,做个无忧无虑的藩王。”
“要么……”
朱棣视线忽然落在书房侧边那幅从京城带回的地图上。
他转向徐妙云,语气微沉。
“当年老爷子得此图后,命人复制九份,分送镇守边疆的九位亲王。父亲此举用意,我曾略有所悟。如今局势变幻,本王也该另谋出路了。”
他缓步走到地图前,手指轻抚纸面。
“我为后代积下的家底,足以支撑他们数代逍遥。”
“可若他们不甘于安逸呢?”
他的目光骤然投向高丽,继而越过更北的荒原,深入那片广袤无垠的极北之地。
“先帝曾言,高丽之事,由我全权处置。”
“中原之内,皆属大明版图;至于之外——便不在此列!”
徐妙云瞬间领会燕王心中所图,神情微震。
她刚欲开口。
朱棣却抬手止住,“罢了,这些暂且搁置。”
“眼下京城那位二侄子,仍未罢休。”
“可是允炆?”徐妙云低声问道,眉间浮现惊色,“夫君怎么看?”
“还能如何?”
燕王重新拿起手中书信,目光凝重。
“腾空而起?听来如同虚妄,连本王也难以信之。”
“不过……”
“若真要扭转乾坤,本王确曾与姚广孝密议一二。”
徐妙云眸光一动,“什么计策?”
只见朱棣神色陡然冷峻。
“那黑衣僧人所献之策,实乃极端险招!”
“六亲不认,玉石俱焚。”
“听说允炆与当年祭祀老者的弟子往来甚密!”
“倘若此人能借诸国之势,行合纵连横之术——”
“以外力控内局!”
“使大明自乱阵脚,连京城也不得安宁,格物院难以为继,雄英之计被迫中断。”
“将其所有布局搅成一盘散沙。”
“说不定,真能让他得逞。”
徐妙云听得呼吸一滞,双目圆睁。
朱棣见状,不禁轻笑,“不过嘛,这全是那僧人戏言,连他自己都说不过是玩笑话。”
“京都有老爷子坐镇,有大哥辅政。”
“怎可能陷入混乱……”
话音未落——
“父王!父王!出事了!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