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澄心院的口服疫苗体系初具雏形,推广事宜紧锣密鼓筹备之际,一股来自遥远南方的、带着海腥与血腥气的暗流,正悄然向着帝国的权力中心蔓延而来。
墨临渊刚从京郊大营巡视归来,玄色骑射服上还沾染着城外旷野的风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之气。他踏入书房,尚未卸甲,一名身着如夜色般深沉劲装、气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侍卫,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呈上一封以特殊黑色火漆密封的筒状密信。火漆上,印着一个模糊的、仿佛鹰隼侧影的图案。
“王爷,南边‘暗影’,最高等级急报。”
墨临渊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出鞘的寒刃。“暗影”是他麾下最隐秘、最锋利的一把匕首,直接对他一人负责,渗透各方,非涉及社稷安危或生死存亡的重大情报,绝不会动用这最高级别的传递通道。他接过那冰凉的信筒,指尖感受到黑曜石火漆特有的坚硬质感,微微挥了挥手。那名侍卫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烛火跳跃,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他走到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并未坐下,而是就着桌上那盏明亮的琉璃宫灯,用力捏碎火漆,取出了内里卷得极紧的薄韧纸卷。纸张是特制的,遇水不濡,遇火难燃。上面的字迹细小如蚁,用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由他亲自设计的密文编写。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些细密的符号,大脑飞速运转,将其转化为一条条令人心惊肉跳的信息。随着阅读的深入,他原本因军务而略带倦意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肃下去,眉宇间凝聚起一团冰冷的、足以冻结空气的煞气。书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
密报内容详实而残酷:
“主体:确认太师幼子宇文皓之行踪与动向。
一、行踪确认:目标宇文皓,于四个月前,借替父往南海祈福之名离京,实则为金蝉脱壳。现已确认其隐匿于闽州泉州港,身份伪装为一家新近崛起的海商‘碧波轩’之幕后东主,极少露面,行事诡秘。
二、势力整合:此人以其父遗留之庞大暗产为饵,辅以复仇与共享海外基业之承诺,已于过去三个月内,初步整合太师遗留于江南各州之暗线、部分未能及时清除之溃散私兵(约估三百人,皆化整为零),以及少数对朝廷不满之落魄文人、江湖亡命。其整合速度与效率,远超预估。
三、策略转变与海上勾结:目标彻底放弃正面抗衡之念,采取‘化陆为海,伺机而动’之新策。利用其海商身份,已安排至少五批核心人员(约百人),混入商队、渔船,分批乘船南下。现已与活跃于南洋至东海一带、凶名昭着之海盗集团‘黑旗帮’达成初步合作。
四、具体威胁:近一月余,闽州、粤州沿海已发生七起针对朝廷漕运驳船、市舶司巡检船及富商海贸船队之恶性劫掠事件。其特征如下:
- 时间皆选于浓雾或月黑风高之夜。
- 手段极其凶残,抵抗者皆被屠戮,尸首抛入海中,不留活口。
- 目标明确,不仅劫掠金银、货物,更重点搜罗船上之造船工匠、熟悉海路之老舵手、以及精壮劳力,强行掳走。
- 行事风格与黑旗帮以往劫财为主略有不同,更添破坏与掳掠,疑为宇文皓之意志体现。
五、评估与预警:‘黑旗帮’熟悉海路,据点隐秘,纵横南洋多年,朝廷数次围剿皆因其狡诈如狐、耳目众多而失利。宇文皓残部得此强援,如瘴疠附骨,虽暂未成燎原之势,然其匿于茫茫大海,劫掠以战养战,掳掠以充实力,假以时日,恐由疥癣之疾,渐成坏我海疆、动摇南方赋税重地之心腹大患。其搜罗工匠、掳掠人口之举,所图非小,疑似欲在海外荒岛建立长期据点,甚或……建造战船。”
墨临渊放下密信,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缓缓踱步到悬挂于墙面那幅巨大的、标注着帝国疆域与周边海域的牛皮地图前。目光先是落在北境,那片他曾经浴血奋战、刚刚平息战火的黑土,随即迅速南移,越过中原腹地,最终定格在那片蜿蜒曲折、如同锯齿般的东南海岸线上。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泉州”二字之上,然后沿着海岸线滑动,划过那几个被朱砂小字标注了劫掠事件的地点,最后停留在代表广阔南洋、那片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蓝色区域。
“宇文皓……”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冰冷得如同极地的寒风。太师那个传说中体弱多病、不堪大用的幼子。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太师倒台后悄无声息地湮灭,没想到,他竟然是隐藏最深、也最危险的一个!不仅活了下来,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以如此刁钻的方式,重新聚合起一股不容小觑的邪恶力量。
化整为零,避实就虚。从庙堂之上的政治倾轧,转向了帝国控制力相对薄弱、情况更为复杂的浩瀚海洋。与凶残成性、来去如风的海盗勾结,更是堪称毒辣的一步棋。海盗求财,宇文皓求存并图谋东山再起,双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劫掠官商船只,不仅能够迅速获取维持势力运行的巨额资金,更是对朝廷权威的公然挑衅与削弱。而搜罗工匠,掳掠人口……这绝非寻常海盗所为!这是想要在海外建立根基,打造武器,甚至……组建水师?其野心,昭然若揭!
“黑旗帮……”墨临渊的指尖敲击着地图上海盗活跃的区域。他对这个名号并不陌生,兵部与沿海督抚的卷宗里,这个名字是常客。其首领自称“翻海蛟”,真实身份成谜,麾下亡命之徒数千,舰船数十艘,熟悉复杂海况,行踪飘忽不定,手段残忍,多年来一直是东南海防的一大顽疾。若宇文皓真的与“翻海蛟”深度捆绑,那这股残余势力的危险性,必须提升到最高等级!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肃清余孽,而是一场涉及海防、贸易、外交(若劫掠涉及藩属国商船或引发国际纠纷)、以及应对一种全新形态的、高度机动、隐匿性强、破坏力巨大的混合型敌人。
他沉默地在地图前站立了许久,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性与应对方案。随后,他蓦然转身,走回书案,扬声唤来亲卫统领,连续下达了几道命令,声音低沉而迅疾:
“第一,即刻起,王府与澄心院护卫等级提升至最高,加派三班暗哨,所有进出人员,无论身份,严加盘查。尤其是南方来的生面孔,重点监控。”
“第二,动用我们在江南的人手,秘密排查与‘碧波轩’有往来之商号、人员,但切勿打草惊蛇。”
“第三,将此密报内容,以我的名义,加密抄送兵部职方司主事(他的心腹之一),让他留意近期沿海各州府关于海盗劫掠的奏报,并开始秘密整理黑旗帮及东南海防相关资料。”
“是!”亲卫统领领命,迅速离去。
处理完这些紧急部署,墨临渊拿起那封已然变得沉重的密信,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杀意,转身走向云舒所在的后院。
云舒刚结束一天的忙碌,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就着一盏明亮的羊角宫灯,翻阅几本从番商那里重金购来的、关于海外物产与风土人情的杂记。柔和的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显得宁静而美好。见墨临渊进来,她放下书卷,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意。
然而,当她看清墨临渊脸上那未曾完全掩饰的、如同暴风雨前天空般沉郁凝重的神色时,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
“王爷?”她立刻起身,快步迎上前,眼中满是关切,“发生了何事?你的脸色……”
墨临渊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将手中的密信直接递到了她面前,声音低沉:“你看看这个。南边来的消息。”
云舒接过那卷带着他掌心余温和一丝冰冷海风气息的信纸,就着灯光,仔细阅读起来。起初,她尚能保持平静,但随着“宇文皓”、“碧波轩”、“化陆为海”、“黑旗帮”、“劫掠官商”、“搜罗工匠”、“掳掠人口”这些触目惊心的词汇接连闯入眼帘,她的眉头越蹙越紧,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握着信纸的指尖微微颤抖。
一种“果然不会如此轻易结束”的冰冷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头,几乎让她窒息。
太师的阴影,竟然以这种方式,再次笼罩而来!他们并未在北境的惨败中彻底灰飞烟灭,而是像一条被斩断尾巴的毒蛇,拖着残躯,钻入了更为隐蔽、也更为危险的洞穴——那茫茫无际、律法难及的大海!并且,找到了一条同样邪恶而强大的共生体——海盗!
“宇文皓……海盗……海外据点……”云舒放下密信,猛地抬头看向墨临渊,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深切的警觉,“他们这是要彻底由明转暗,由陆转海!朝廷在北境陈兵数十万,严阵以待,他们却跑到海上,化身海盗,继续兴风作浪!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个避实就虚!”
她瞬间洞悉了此举的恶毒与棘手。在陆地上,纵有千军万马,面对浩瀚无垠、变幻莫测的海洋,也如同拳头打蚊子,难以着力。海盗的破坏力是持续性的,他们骚扰沿海,切断航路,劫掠财富,掳掠人口,不仅威胁帝国经济命脉(海关收入与海外贸易),扰乱南方稳定,更可能成为宇文皓积蓄力量、甚至与番邦异族勾结的可怕通道。
刚刚因为疫苗成功和推广在即而带来的那份短暂轻松与对未来的美好展望,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海上的坏消息冲击得支离破碎。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让她通体生寒。
墨临渊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向窗外沉沉的、看不到星辰的夜空。京城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灯火璀璨,但遥远的南方海岸,此刻想必正被恐惧与血腥所笼罩。
他沉默了片刻,背影在烛光下显得如山岳般沉稳,却也透着一股压抑的风暴。他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压迫感,一字一句,敲打在寂静的夜里: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穿透房间的昏暗,精准地落在云舒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直刺问题的核心:
“我们的敌人,比想象得更狡猾。”
云舒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密信,柔软的纸张在她指尖变得褶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份因事业突破而产生的、不该有的松懈彻底驱散,眼神重新变得如同北境寒铁般坚定、锐利。
是啊,在这权力交织、危机四伏的漩涡之中,从来就没有一劳永逸的胜利。旧的疮疤看似愈合,新的毒瘤总会以更隐蔽、更凶险的方式在别处滋生。
陆地上的烽火方才平息,海上的雷霆已然炸响。
她走到墨临渊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那吞噬一切光明的无边黑暗,清澈的眸子里,不再是科研者的纯粹,而是燃起了属于战士的、冷静而决绝的火焰。
“既然如此,”她轻声说道,语气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淬火的精钢,“那我们就看看,是他们藏在海上的雾更浓,还是我们手中的刀……更利。”
新的风暴,已从海上袭来。而他们,别无选择,唯有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