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温暖而强大的能量循环,不知在我和幕玄辰之间流转了多久。
当我缓缓松开手时,密室里的烛火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最后一豆微光,在黑暗中顽强地跳动着。
天,快亮了。
幕玄辰依旧闭着眼,但那张俊美得近乎冰冷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如同初生婴儿般的安详与恬静。他紧锁了十几年的眉头,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舒展开来。
我知道,他身体里那头咆哮了无数个日夜的金色巨龙,此刻正温顺地沉睡着。
这种平静,对他而言,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加珍贵的恩赐。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褪去了往日的警惕、疏离与被痛苦淬炼出的锋芒,只剩下一种清澈的、雨过天晴般的宁静。
他看着我,目光专注而温柔,仿佛要将我的样子,深深地刻进灵魂里。
“谢谢你。”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初尝安宁的沙哑。
我摇了摇头,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因为一个巨大的、无法解释的矛盾,像一根毒刺,扎在了我刚刚被“共鸣”抚平的思绪里。
“幕玄辰,”我看着他,问出了那个让我不寒而栗的问题,“既然我们的‘共鸣’,能平息你体内的龙气,让你恢复平静。那么,太后……为什么还要一心置你于死地?”
我的问题,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密室中刚刚升起的温情。
幕玄辰脸上的安详,一点点褪去,重新凝结成了冰冷的寒霜。
是啊。
如果太后的最终目的,是夺取我们“共鸣”后产生的“钥匙”,那她最应该做的,是好好地“保护”我们,将我们控制在鼓掌之间,直到她找到开启神藏的方法。
可她做了什么?
她用阴毒的“化骨水”,害死了他的生母德贤皇贵妃——那个最初的、与星石有过接触的“容器”之一。我几乎可以肯定,那碗毒药,最初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幕玄辰!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压、刺杀!那支淬了剧毒、差点要了他性命的羽箭,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
这一切的行为,都指向一个目的——毁灭。
而不是利用。
这与“夺取钥匙”的最终目的,背道而驰,矛盾到了极点。
“除非……”幕玄辰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我们对‘钥匙’的理解,从一开始就错了。或者说……不完整。”
他的话,让我瞬间惊醒。
我们几乎是同时,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桌上那堆散乱的羊皮卷。
我们一定错过了什么。
某个被我们忽略的、最关键的细节。
顾不上彻夜未眠的疲惫,我们重新扑回桌案前,一册一册地,疯狂地翻阅着那些古老的记录。
这一次,我们不再是去了解“是什么”,而是带着“为什么她要杀你”这个明确的问题,去寻找答案。
大部分的记录,都与我们之前看到的相差无几,详细地描述着“守护之星”与“龙气容器”的特性,以及“共鸣”产生的条件。
直到,我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册位于最底部的、破损得最严重的羊皮卷。
它的边缘已经炭化,似乎经历过一场火灾。上面沾满了大片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让许多字迹都变得模糊不清。正是因为它的残破,我们之前才下意识地将它放在了最后。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它。
与其它记录不同,这一册的文字,写得极为潦草、狂乱,仿佛记录者在书写时,正处于某种极度的恐惧或激动之中。
“……天道有常,亦有变数……开启神藏,并非只有‘共鸣’一途……”
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我抬起头,与幕玄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我按捺住狂跳的心脏,继续往下看那些被血污污染的文字。
“其一,为‘生’。守护者与容器,心意相通,灵肉合一,主动共鸣。此法所生之力,温和纯净,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可控,可养,是为正道。”
这描述的,不就是我们刚才的状态吗?
我的手指,继续向下滑动,落在了被最大一块血印浸染的段落上。那里的字迹,几乎已经无法辨认。
我集中精神,调动起“系统”的扫描与修复功能,那些残缺的笔画,在我眼中,被一点点地补全、重组。
当那几个关键的字,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中的瞬间,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我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其二,为‘死’。于容器一生之中,最痛苦、最绝望、然生命力最鼎盛之瞬间,由第三方引‘守护之力’为刀,‘龙气’为祭品,行……‘血祭’之法!”
血祭!
我抓着羊皮卷的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此法……此法夺取的,是容器毕生所有的生命精元与龙气,与守护之星的本源之力瞬间融合,其力量……狂暴绝伦,足以逆天改命,破除桎梏,甚至……”
在那个词的后面,记录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用血,画下了一个扭曲的符号。
系统给出的翻译,只有两个字。
长生。
轰隆——!
我仿佛听到了自己世界观彻底崩塌的巨响。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太后那所有矛盾行为背后的、那个唯一合理的、却也最疯狂、最残忍的解释!
她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温和可控的“钥匙”!
她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第二条路!那条用死亡、痛苦和绝望铺就的……成神之路!
“她在……养祭品。”我抬起头,看着幕玄辰,声音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她不是要利用你,她是要……献祭你!”
德贤皇贵妃的死,不是意外,是为了给你的人生,种下第一颗“痛苦”的种子!
之后连绵不绝的刺杀与打压,不是真的要杀死你,而是在不断地“淬炼”你!她要让你在仇恨、痛苦与绝望中挣扎,让你变得更强,让你的生命力燃烧到最旺盛的顶点!
因为记录上说得很清楚,血祭的条件,是“最痛苦、最绝望、然生命力最鼎盛之瞬间”!
一个孱弱的、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太子,根本不是合格的祭品!
只有一个身经百战、意志如钢、将所有痛苦都化为力量的强者,在他即将登上权力巅峰、生命力燃烧至最顶点的那一刻,再被推入最深的绝望深渊……
那样的祭品,献祭出的力量,才足以让她打破凡人之躯的桎梏,去窥探那虚无缥缈的……长生!
我就是那把刀!
而你,幕玄辰……你就是她为自己精心准备了二十年,用来成神的……最终祭品!
我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尖刀,一字一句,凌迟着幕玄-辰刚刚才获得片刻安宁的灵魂。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极致的震撼与愤怒,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他一生所有的苦难,他母亲的枉死,他二十年来在刀光剑影中的挣扎求生……
原来,都不是命运的不公。
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以他为牺牲品的……盛大献祭!
那个给予他生命的祖母,那个他曾经也想过要去孝顺的亲人,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盘算着,如何将他的血肉与灵魂,当成自己踏上神坛的阶梯!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背叛吗?
“呵……”
许久,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仿佛野兽呜咽般的低笑。
他缓缓地伸出手,拿过我手中那张记录着他命运的羊皮卷。
那双刚刚才恢复了平静的眼眸,此刻,已经被一种比深渊更黑、比寒冰更冷的风暴,彻底吞噬。
他不是棋子。
他是……牲畜。
“成神?”他看着那羊皮卷上的“长生”二字,一字一顿,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那我就……亲手折断她飞升的梯子,让她也尝尝,坠入地狱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