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能吞噬烛火光芒的死寂。
那张古老的星图和几十册羊皮卷,就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个横跨了百年的巨大旋涡,将我和幕玄辰的命运,死死地卷入其中。
“棋子……”
许久,幕玄辰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滔天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无力感。
是啊,棋子。
无论是手握天下权柄的当朝太子,还是身怀异宝的穿越者,在“守护之星”与“龙气容器”这个宏大到近乎荒谬的预言面前,我们都不过是棋盘上,被命运推着走的棋子。
那个一直跪在角落的“暗影阁”成员,早已被这超乎想象的真相,冲击得失去了言语。他或许听不懂那些古老的文字,但他能看懂星图上那指向龙脉的箭头,更能感受到我和太子之间那骤然改变的气氛。
“你先下去。”幕玄辰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命令道,“今夜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暗影阁’的其他人。若有半个字泄露……”
“属下明白。”黑影的身形,微微一颤,随即恭敬地应道。他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那目光里,除了敬畏,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同情。
随即,他如同融化的墨滴,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黑暗之中。
密室里,只剩下了我和幕玄辰,以及那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他缓缓地走到那张星图前,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拂过那颗代表着“帝星”的、位于龙脉正中心的标记。
“我自幼,便被这东西折磨。”他低声说道,像是在对我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父皇请遍了天下名医,都只说是体弱。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身体里,住着一头……怪物。”
他转过头,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痛苦与挣扎。
“它时时刻刻都在咆哮,撞击着我的理智。我必须用全部的意志力去镇压它,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读书、习武、处理朝政。每一次它失控,对我而言,都像是在地狱里走过一遭。”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那个雨夜。那个被金色锁链捆绑的、在黑暗中痛苦咆哮的巨龙。
原来,那不是偶然的爆发。
那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常。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预言,终究只是文字。”我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开口了,“真伪,需要验证。”
幕玄辰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不行!”他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语气斩钉截铁,“太危险了!你根本不知道那股力量有多狂暴!上一次,你只是在旁边,就被波及到精神力枯竭,若是主动接触……”
他的担忧,是真切的。
但我却异常地平静,甚至,有一种冥冥之中的直觉在告诉我,必须这么做。
“记录上说,‘守护之星’与‘龙气容器’,是‘共鸣’,而不是‘排斥’。”我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幕玄辰,你体内的不是怪物,是龙气。而我体内的,是星石的能量。它们本就是一对。”
我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却也更坚定:“而且,你难道不想……试一试吗?”
我的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渴望的地方。
尝试一下,那种不再被身体里的“怪物”折磨的感觉。
尝试一下,记录中描述的那种……平静。
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眼中,理智的抗拒与本能的渴望,在疯狂地交战。他害怕会伤害我,但那份自记事起就从未体验过的“平静”,对他而言,是比皇位更具诱惑的毒药。
许久,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字:“……好。”
我们相对而坐。
没有焚香,没有仪式,只有两颗因为同一个秘密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要……怎么做?”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只能……试试。”
我深吸一口气,朝着他,伸出了我的右手。
我的掌心向上,在昏黄的烛光下,能看到几道因为常年握笔和制药而留下的薄茧。这是一只属于凡人的、普通的手。
幕玄辰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覆在了我的掌心之上。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指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量感。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我们两个人的身体,都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我开始了。”我轻声说。
我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沉入到自己的身体内部。在我的丹田深处,那个虚无的“系统”空间里,我能“看”到,那块不规则的陨石,正静静地悬浮着。
与平日里不同,此刻的它,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那股同源而又强大的气息,表面正散发着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
我尝试着,调动起一丝微弱的能量。
那是一股非常、非常细微的力量,像一缕炊烟,又像一只夏夜的萤火虫。它顺着我的经脉,缓缓地,流淌到了我的手臂,最终,汇聚到了我的掌心。
而与我手掌相贴的另一边,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那是一片狂暴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熔岩江河!金色的龙气,如同被禁锢在堤坝后的滔天洪水,翻滚着,咆哮着,每一次撞击,都让幕玄辰的身体,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因为我的能量靠近,而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仿佛在极力控制着那头即将脱缰的野兽。
我的那丝能量,与他体内那片狂暴的海洋相比,渺小得不成比例。
就像是要用一滴水,去熄灭一座火山。
我有些犹豫,也有些恐惧。
但当我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因为极力压制而产生的细微颤抖时,所有的犹豫,都化为了决然。
去吧。
我心念一动,那一丝萤火虫般微弱的星石能量,小心翼翼地,穿过了我们肌肤的界限,触碰到了那片金色的、狂暴的海洋。
想象中的惊天碰撞,没有发生。
想象中的剧烈排斥,也没有发生。
那一瞬间的感觉,无比奇妙。
我的能量,就像是一滴雨水,落入了干涸了千年的滚烫沙漠。没有被蒸发,没有被毁灭,反倒像是……瞬间就被接纳,被包容,被渴望!
而幕玄辰体内那股狂暴到足以毁天灭地的龙气,在接触到我这丝能量的刹那,竟像是被施了最强大的安抚咒!
那翻滚的熔岩,平息了。
那咆哮的洪水,温顺了。
我“看”到,那头在他精神世界里,被无数锁链捆绑、不停冲撞的金色巨龙,在感受到这股来自天外的气息后,竟缓缓地、缓缓地,停止了挣扎。
它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金色兽瞳,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眷恋与平和。
它温顺地匍匐下来,巨大的头颅,轻轻地,蹭了蹭我那丝微弱的能量,喉咙里,发出了满足的、类似幼兽般的低吟。
紧接着,一股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却又无比温和的金色能量,从他的掌心,倒灌回我的体内!
它没有伤害我,而是主动地、亲昵地,与我体内那丝星石能量,缠绕在了一起。
一金一银,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然后,这股融合后的、更加强大的能量,又顺着我的经脉,重新流回他的体内,去安抚更多的、依旧在躁动的龙气。
一个循环。
一个温暖而强大的能量流,在我们紧握的双手之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生生不息的循环!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幕玄辰那双写满了极致震惊的眼眸。
他也在看着我,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这从未有过的体验,而震撼到失语。
他脸上的线条,不再是往日里那种紧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而是……一种彻底的、全然的放松。
那是卸下了所有防备与重担后,才能拥有的,最真实的表情。
“感觉……怎么样?”我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里,仿佛吐尽了十几年来所积压的全部痛苦与疲惫。
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眶,竟微微有些泛红。
“平静……”
他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如在梦中的恍惚与颤抖。
“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平静。”
没有咆哮,没有冲撞,没有那永无止境的、撕裂灵魂的痛苦。
只有一片温和的、安宁的、仿佛能容纳一切的金色海洋,在他的身体里,静静地流淌。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那册子上,“双星共鸣”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我们不仅是预言中的“钥匙”。
我们,还是彼此唯一的……“解药”!
太后想要我们,是为了开启神藏。
而我们找到彼此,却是为了对抗这该死的宿命,是为了让那个在黑暗里独自挣扎了十几年的灵魂,第一次,看到光。
这种独一无二的、深入灵魂的羁绊,早已超越了世间所有的爱情。
我们是盟友,是知己。
更是彼此唯一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