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从密室顶端的通气孔中,透下了一缕微弱的灰白。
那张记录着“血祭”与“长生”的羊皮卷,就摊在我和幕玄辰之间,上面的血字,在晨光中,仿佛重新变得湿润而黏稠。
我们已经在这里,枯坐了整整一夜。
从最初的惊骇、愤怒,到此刻的……死寂。
幕玄辰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是被西伯利亚的寒流,冰封了万里,所有的痛苦与仇恨,都被压缩、凝固在了最深处,化作了足以毁灭一切的、绝对的冷静。
“原来如此。”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让人心头发冷。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是啊。
那些曾经困扰我们的、看似矛盾的谜团,在“献祭”这个残忍的真相面前,全部被串联了起来,构成了一条完整而清晰的、通往地狱的逻辑链。
“我母妃的死……”他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不是为了让我失去庇护。而是为了在我纯白的人生里,画上第一笔‘仇恨’的底色。一个没有痛苦的灵魂,算不上是合格的祭品。”
我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继续说道:“之后,朝堂上对我的每一次打压,每一次看似凶险的刺杀……都不是真的要我的命。那是在‘淬炼’。她需要我变强,需要我在绝境中一次次地爬起来,需要我的意志如钢铁,生命力如烈火。因为只有这样,在最后将我推入深渊的那一刻,我所爆发出的绝望与力量,才足够‘丰盛’。”
“甚至……”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冰封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她默许、甚至乐于见到你的出现,见到我们联手。因为‘守护之力’,是执行血祭最好的‘刀’。刀,自然要离祭品近一些,才好下手。”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冰锥,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我一直以为,我是破局者。
到头来,在他被圈养的人生里,我只是太后计划中,最顺手的一件……凶器。
我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耽于权谋的太后。
而是一个为了“成神”的野心,不惜颠覆王朝、以亲孙为祭品、视苍生为刍狗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在这样的疯子面前,被动地等待,被动地防守,就等于将自己的脖子,洗干净了,送到她的屠刀之下。
等她觉得“祭品”已经养肥,随时都可以“收割”!
“我们不能再等了。”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是与他如出一辙的、冰冷的决绝,“被动防守,只有死路一条。”
幕玄辰缓缓地,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回到了那张羊皮卷上。
他的指尖,轻轻地拂过“血祭”那两个字。
“是啊。”他低声回应,“与其等着她来收割,不如……我们亲手为她准备一场‘盛宴’。”
那一瞬间,我从他冰封的眼底,看到了一簇火苗。
一簇疯狂的、决绝的、要将这整个腐朽棋盘都燃烧殆尽的复仇之火!
我和他对视着。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痛苦之后,我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反击!
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地反击!
“她既然是执棋人,”我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我们就掀了这张棋盘!”
“不。”幕玄辰缓缓地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毫无温度的弧度,“掀翻棋盘,只会让她警觉。对付一个自以为是的棋手,最好的方法,不是毁掉棋盘,而是……让她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他站起身,在小小的密室中,缓缓踱步。
属于太子那份运筹帷幄的、杀伐决断的气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只是这一次,那份气势之中,再也没有了匡扶社稷的仁心,只剩下了同归于尽的疯狂。
“她想要血祭,无非是想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去冲击那虚无缥缈的‘长生’。那么,对一个贪婪的人来说,什么东西,是她无法拒绝的诱饵?”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涌上了我的脑海。
“更多的……力量。”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幕玄辰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没错。”他沉声说道,“一份足以让她认为,可以大大提升‘血祭’成功率,甚至能获得超乎想象回报的……力量!”
我们再一次,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东西。
星石!
我体内的这块,是“钥匙”的一部分。那么,这世上,会不会有第二块,第三块?
有没有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要让太后相信——有!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我们之间,迅速成型。
“‘暗影阁’的情报网,虽然被她渗透,但核心部分,依旧掌握在我手里。”幕玄辰走到密室的角落,叩响了某个机关,“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故意泄露一个假消息出去。”
“消息的内容,必须让她深信不疑。”我立刻补充道,“地点,也要方便我们设局。”
“皇家秋猎。”幕玄辰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答案,“时间就在半个月后。围场占地百里,地形复杂,皇亲国戚都会参加,是最好的动手之地。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按照惯例,太后也会亲临。她最喜欢看的,就是猎物被围追堵截,最终力竭倒毙的场面。”
我的后背,窜起一阵恶寒。
她哪里是喜欢看狩猎。
她分明是在一次又一次地,预演着自己那场盛大的“献祭”!
“咔哒”一声,我们身后的墙壁,无声地滑开,那个一直守护在外面的“暗影阁”成员,单膝跪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殿下。”
“传令下去。”幕玄辰的声音,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动用我们在宫外最隐秘的渠道,不惜一切代价,散布一个消息。”
“就说……”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份将命运彻底押上赌桌的决绝。
“在半个月后,皇家秋猎的‘惊鸿岭’围场深处,有人……发现了第三块天外陨星的踪迹!”
那个黑影的身体,猛地一震,显然是被这个惊天的消息给震慑住了。但他没有问一个字,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属下……遵命!”
黑影再次融入黑暗。
密室的石门,缓缓闭合。
我和幕玄辰,重新陷入了那片由烛火与晨光交织的昏暗之中。
棋局,已经布下。
诱饵,已经抛出。
我们不再是被命运推着走的棋子,从这一刻起,我们,是手握屠刀的猎人。
我走到幕玄辰身边,看着他那张被晨光映照的侧脸,轻声说:“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我的人生,”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我,那双冰封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我的样子,“从二十年前开始,就从没有过回头路。”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试探,不是共鸣,而是坚定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冰冷如铁。
但我的掌心,却在回应着他。
我们,将亲手为那位高高在上的执棋人,设下一个最华丽、也最致命的陷阱。
这一局,赌上的,是我们的命。
赢了,海阔天空。
输了……
那就拉着她,一起坠入这无边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