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郎机特使卡斯特罗的威胁并非虚张声势。在谈判破裂后的第七日清晨,三艘佛郎机战舰呈品字形出现在广州外海视野可及之处,其中卡斯特罗所在的旗舰“海狼号”更是悍然对着外侧一处无人岛礁进行了警告性炮击!震天的炮声沿着海面传来,广州城内人心惶惶。
战争,一触即发!
驻守广州的水师分舰队仅有一般战船,绝非佛郎机人对手。消息以八百里加急送至金陵,朝堂震动。主和之声再起,认为应为大局暂且隐忍。
“隐忍?今日隐忍,明日他就要上岸立碑了!”吴铭在御前力排众议,“陛下,佛郎机人此乃试探,若我退让,其必得寸进尺!臣请命,即刻调集第一舰队主力南下,与佛郎机人决一死战!同时,令沿海卫所坚壁清野,严防其登陆骚扰!”
“陈璘舰队尚在返航途中,如何能及时赶到?”有大臣质疑。
“即便赶到,能敌得过那巨舰重炮吗?”
质疑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一封来自格物院的密报被悄然送至吴铭手中。他快速浏览,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立刻躬身奏道:“陛下!臣刚得格物院急报,针对佛郎机战舰,已有破敌之策!请陛下准臣与水师将士,放手一搏!若败,臣愿献上项上人头!”
朱元璋死死盯着吴铭,见他目光坚定,不似妄言,再想到旧港之胜,终于狠下决心:“准!即命陈璘舰队全速南下!沿海军政,皆听吴铭节制!此战,关乎国体,许胜不许败!”
吴铭手持尚方宝剑,立刻展开部署。 他并未让陈璘舰队直接去硬碰硬,而是下令其悄然绕至外海,占据上风位,等待信号。同时,他密令广州水师分出数艘快船,满载一种格物院紧急赶制的、以猛火油(石油原油)为基础,混入硫磺、硝石及黏稠剂的新型猛火油柜(原始火焰喷射器),并配发了特制的防风点火装置。
他的战术很简单,却也极其冒险——利用佛郎机战舰转向相对笨重(相较于改装后的大明海鹄船)的弱点,以快船突袭,贴近敌舰,使用猛火油柜焚烧其帆缆!失去风帆动力的战舰,不过是漂浮的靶子!
而这一切战术的灵感,竟部分源于吴麟那次危险的“玩火”。 那日之后,吴铭在严厉告诫儿子火药危险的同时,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对“燃烧与喷射”现象的好奇。他将此现象抛给了格物院,要求研究如何“控制火势,定向喷射”。周大巧等人不负众望,在原有猛火油柜基础上,改进了泵压装置和喷口设计,使其射程更远,火力更集中,这才有了此次奇袭的资本。
三日后,广州外海,决战爆发!
卡斯特罗见明军仅有少量老旧战船出港,轻蔑一笑,命令舰队前压,准备一举歼灭。然而,就在佛郎机战舰调整阵型,侧舷炮窗即将对准明军时,数十艘看似不堪一击的明军小艇,却如同灵活的猎豹,凭借速度优势,冒着稀疏的警戒炮火,悍然冲入了佛郎机战舰群中!
距离拉近!佛郎机人的重炮失去了用武之地!
“放!”明军指挥官一声令下!
一道道粗壮的火龙从明军小艇上喷吐而出,精准地舔舐上佛郎机战舰巨大的亚麻船帆!掺杂了特殊助燃剂的猛火油黏附力极强,遇帆即燃,火借风势,瞬间蔓延开来!
“上帝啊!”卡斯特罗在“海狼号”上惊恐地看到,他引以为傲的巨舰帆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烈焰吞噬!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水手们惊慌失措地试图灭火,却徒劳无功。
与此同时,占据上风位的陈璘舰队主力,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海平线上!失去了大部分动力的佛郎机战舰,在海上笨拙地打转,成为了大明水师火炮绝佳的靶子!
“靖海”、“平波”两舰侧舷齐射,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已成火海的佛郎机舰队!爆炸声、碎裂声、惨叫声响彻海天!
卡斯特罗见大势已去,在亲卫拼死保护下,换乘小艇狼狈逃离,其座舰“海狼号”及另一艘护卫舰最终在烈火与炮击下沉没,仅有一艘战舰重伤逃脱。
大明水师,以一场酣畅淋漓的火攻加大炮奇袭,重创不可一世的佛郎机远东舰队!
捷报传回,举国欢腾!这一次,再无人敢质疑水师的价值,吴铭的威望如日中天!
而此刻的太保府内,吴铭正蹲在吴麟面前,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麟儿,你可知错?”
吴麟低着头,小手绞着衣角,小声道:“麟儿……不该玩火……”
“记住,火,能造福,亦能成灾。爹爹不反对你探究其理,但绝不可再私自触碰危险之物!”吴铭语气严厉,但看着儿子似懂非懂却努力认错的模样,心中又是一软。他取出一个格物院制作的、安全演示燃烧原理的铜制小灯(仅能用灯油,且完全封闭),递给吴麟,“若想知火为何物,可用此物,在爹爹或娘亲看护下观察。格物,需在安全与规矩之内。”
吴麟接过那精致的小灯,看着里面跳动的温和火苗,用力点了点头。
经此一战,佛郎机人的气焰遭到沉重打击,短时间内再无力组织大规模进犯。大明海疆获得了一段宝贵的喘息与发展时机。而吴铭也借此机会,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朝中几个与散布吴麟流言密切相关的官员,彻底铲除了这一隐患。
怒海焚天,麒麟破局。一场由孩童玩闹引发的危机,最终竟以一场辉煌的海战胜利告终。吴铭站在海图前,看着上面标注的、愈发广阔的大明海疆,知道属于大明的时代,正伴随着烈焰与炮声,轰然开启。
广州外海一战,佛郎机远东舰队遭遇重创,其不可战胜的神话被彻底打破。消息如同海风般迅速传遍南洋,满者伯夷内部主战派势力大受打击,而亚齐、旧港等亲明土邦则欢欣鼓舞,遣使朝贡的规格与频率更胜从前。大明水师的龙旗,真正成为了这片海域权威的象征。
吴铭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深知,卡斯特罗的败退只是暂时的,佛郎机王国绝不会放弃富饶的东方。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遥远的里斯本宫廷中酝酿。而朝堂之内,那些被压制下去的反对声音,也如同灰烬下的火星,随时可能复燃。
借此大胜之威,吴铭推动了一系列更深远的改革。
他奏请正式设立“大明南洋都护府”于旧港,由陈璘暂领都护之职,统辖南洋军务、外交及贸易事宜,并获准建立一支常备的南洋分舰队。这意味着大明对南洋的经营,从临时性的军事存在,转向了常态化的行政管理与战略布局。
同时,他极力促成了《皇明海贸律》的颁布。这部律法首次以国家法典的形式,明确了市舶司的权责、海商的义务与权利、进出口货物的税则与检验标准,甚至包含了针对海难救助、海事纠纷仲裁的条款。它将此前吴铭推行的《市舶则例》系统化、法律化,为蓬勃发展的海外贸易奠定了坚实的制度基础,也标志着大明在海洋管理上迈出了制度化、规范化的关键一步。
然而,吴铭的目光,已投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格物院内,随着轴承、齿轮传动、改良帆索等技术的逐步成熟和应用,周大巧等人的信心日益增强。吴铭向他们提出了一个更为宏大的课题——设计一种能够适应更远航程、装载更多补给、抵御更大风浪的远洋探索船只。他将其暂命名为“星槎计划”。
“佛郎机人能从数万里外而来,我大明为何不能西行,探其根源,广我见闻?”吴铭在格物院的议事堂内,指着那幅根据各方信息拼凑、仍显模糊的世界地图,“大海之外,必有更多未知之国,未知之物。被动防御,终非长久之计。唯有走出去,知己知彼,方能真正海疆永固!”
这个计划过于超前,即便在格物院内也引发了争议。远洋航行的风险、巨大的投入、不确定的回报,都让人望而却步。但吴铭力排众议,从水师经费和皇室内帑中挤出一部分,作为“星槎”的前期研究经费。他知道,这或许需要十年,甚至更久,但这一步必须迈出。
就在吴铭为“星槎计划”殚精竭虑之时,太保府内的吴麟,再次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或许是受父亲谈论远航船只的影响,吴麟对“如何让船在逆风下也能前进”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不再满足于摆弄齿轮模型,开始用吴铭给他准备的纸张和炭笔,尝试画出自己想象中的、拥有许多奇怪角度帆具的船只。
这一日,吴铭回府,见吴麟正对着一幅涂改得乱七八糟的草图发呆,地上扔满了纸团。
“麟儿,又在画什么?”吴铭温声问道。
吴麟抬起头,小脸上带着困惑,指着草图上几个歪歪扭扭、呈一定角度排列的帆,模糊地说:“爹爹……风……斜着吹……船,为什么……不能斜着走?”
他用手比划着,试图说明当风不是正后方吹来时,船为何不能利用风的力量,沿着一条斜线前进。
吴铭心中剧震!这是……逆风航行 的核心概念!虽然吴麟无法理解空气动力学原理,但他凭借直觉,捕捉到了利用风压与龙骨阻力,使船得以“之”字形前进(抢风航行)的可能性!这远比目前主流船只只能顺风或侧顺风航行的技术,先进了整整一个时代!
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引导道:“麟儿觉得,如果帆像鸟的翅膀一样,可以转动角度,是不是就能‘吃’住斜吹过来的风了?”
吴麟眼睛一亮,用力点头,立刻抓起炭笔,在草图上修改起来,画出了可转动帆桅的雏形。
吴铭看着儿子那专注而兴奋的侧脸,心中涌起惊涛骇浪。这孩子的思维,仿佛不受任何现有框架的束缚,总能直指问题的本质。这“星槎”未来若真能建成,其关键技术,或许就要应在这颗小小的“麒麟心”之上。
他立刻召来周大巧,将吴麟那充满童趣却意义非凡的草图交给他,要求格物院以此为基础,开始研究逆风帆具的可能性,并将其列为“星槎计划”的优先研究项目。
夜色中,吴铭站在庭院里,仰望星空。
南方海疆暂安,北方边患稍息,朝局也在高压下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但他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佛郎机人绝不会甘心失败,朝中的敌人也在等待时机。而他所推动的一切——水师、格物院、海贸律、乃至这遥不可及的“星槎”,都如同在悬崖边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然而,看着书房窗户上,吴麟正对着新领到的、关于天体导航的启蒙图册看得出神的小小剪影,吴铭的心中便充满了力量。
星槎虽远,终有启航之日;麒麟虽幼,其声已初鸣于九天之外。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这个国家,也为了这些即将长大的、眼中闪烁着星辰与大海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