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局势并未如某些人所愿般迅速升级为大战。在吴铭“固守清野,精骑游剿”的策略下,边军稳守关隘,同时派出多支精锐骑兵小队,如同猎狐般,在广袤的漠南地区主动搜寻、伏击北元游骑。几次小规模的接触战,明军凭借严明的纪律、精良的装备(部分小队已配发改良后的手铳)和本地向导的优势,均取得胜利,斩杀俘获北元斥候百余人,焚毁几处临时营地。
北元方面见明军防备森严,反应迅速且精准,试探性的骚扰并未占到任何便宜,反而损兵折将,其大规模南下的意图似乎就此偃旗息鼓。边关的烽火台,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巡逻骑兵的马蹄声,规律地敲打着初冬的冻土。
这场未真正爆发的危机,让朝堂上下对吴铭的谋略有了新的认识。他不仅善于开拓(如水师、格物),更精于守成与化解风险。那些期望借北疆之事拖垮新政的势力,再次失算。
与此同时,南洋传来了更令人振奋的消息。
陈璘的舰队在旧港休整补充后,并未立即返航。他利用大明水师的赫赫军威,以及满者伯夷因旧港之败内部纷争加剧的良机,主动派出使者,与苏门答腊岛上的亚齐、监篦(占碑)等一向与满者伯夷不睦的土邦加强了联系。这些土邦早苦于满者伯夷的压迫,如今见强大的明朝愿意为其撑腰,纷纷遣使至旧港,表示愿与大明通好,共抗强邻。
陈璘审时度势,在请示吴铭并得到朱元璋默许后,以“协防旧港、护佑商路”为名,在旧港建立了初步的补给与情报据点,并安排部分舰只轮流驻防、巡逻,将大明的海上影响力,实实在在地扎根于南洋的核心水域。
这一系列举措,标志着大明对南洋的策略,从被动反应转向了主动经营。一条以旧港为支点,联络南洋诸邦,牵制满者伯夷,监控佛郎机人,保障海上商路的战略雏形,逐渐清晰。
吴铭在金陵统筹全局,根据陈璘传回的信息,开始着手下一阶段的规划。
他向朱元璋上《南洋长治久安疏》,提出数项长远建议:
其一, “以商制夷”。鼓励更多大明商人前往旧港及友好土邦贸易,并给予一定税赋优惠,通过经济纽带强化政治联系。
其二, “舰船常态化存在”。建议正式设立“南洋水师分舰队”,以旧港为基地,保持至少两艘大洋舰及相应辅助舰只的常备力量,形成持续威慑。
其三, “人才储备”。要求水师学堂增设南洋地理、风土、语言课程,并选派优秀学员随船南下实习,培养熟悉南洋事务的专门人才。
其四, “技术优势”。督促格物院与军器局,针对南洋海域特点(如季风、礁石、高温高湿),研发更适应此地作战与航行的舰船改型与装备。
这份奏疏,体现了他超越一时胜负,着眼于长远海权经营的战略眼光。朱元璋虽对长期驻军海外心存疑虑,但鉴于旧港之战的辉煌胜利和随之而来的朝贡与商税增长,最终还是原则性同意了大部分内容。
而就在这内外局势渐趋明朗之际,格物院再次传来喜讯。
在周大巧等人的不懈努力下,结合吴铭提供的理念和吴麟那日对“齿轮省力”的执着,他们成功设计并试制出了一套可用于大型弩炮或小型投石机的齿轮-棘轮式上弦机构!这套机构利用齿轮组放大人力,并通过棘轮防止回弹,使得上弦过程变得省力、安全且速度更快,极大地提升了这类武器的射速与作战效能!
当这套机构在格物院内的测试场上成功将一支重型弩箭轻松上弦并激发时,在场的所有匠人和官员都沸腾了!这意味着,大明在远程投射武器的操作效率上,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吴铭亲自观看了演示,心中激动不已。他立刻下令,将此技术列为优先,尽快应用于边军重型守城弩及水师舰载弩炮的改造升级。同时,他重赏了周大巧等有功人员,并将这一成果再次禀报朱元璋。
皇帝的赏赐再次降临格物院,而这一次,伴随而来的,还有几分来自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咨询技术细节的公文。 这意味着,格物院的研究成果,开始真正进入帝国军事高层的视野,其价值得到了最务实领域的初步认可。
吴铭站在格物院略显简陋的院子里,看着匠人们因成果被认可而洋溢着的自豪笑脸,看着那些逐渐增多的、来自不同衙门的咨询文书,心中充满了欣慰。
北疆猎狐,暂息烽烟;南图新策,根基初奠;格物星火,渐成光亮。这一切,都沿着他预想的方向,艰难却坚定地前进着。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旧势力的怨恨未消,外部的挑战依旧严峻。但手中可打的牌,正在一张张地增加。
北疆烽火暂熄,南洋战略初定,格物院星火渐亮,大明仿佛正沿着一条蒸蒸日上的轨道稳步前行。然而,历史的浪潮从不因一时的平静而止歇。洪武十九年冬,一艘比之前“圣若昂号”更为庞大、船身线条更加凌厉、侧舷炮窗密密麻麻的佛郎机战舰,如同不祥的幽灵,再次出现在了广州外海。
这一次,佛郎机人带来的不再是相对克制的“通商修好”请求。新任特使卡斯特罗,一位神色倨傲、眼神锐利的贵族,递交的国书措辞强硬,提出了三项几乎等同于最后通牒的要求:
一、 大明必须开放至少五个港口,供佛郎机商船自由通行、贸易、补给。
二、 划拨一块土地(指名要珠江口某处咽喉要地)供佛郎机人建立永久性的商站与堡垒。
三、 允许其传教士在大明境内自由传教,并享有司法豁免权。
“若贵国无法满足这些合理要求,”卡斯特罗在觐见时,甚至懒得掩饰话语中的威胁,“我葡萄牙王国远东舰队,将不得不采取必要措施,以维护我国商民之利益与尊严!”
赤裸裸的武力讹诈!
朝堂之上,群情激愤,却也弥漫着一丝不安。所有人都见识过佛郎机火炮的威力,而这艘新来的巨舰,其压迫感远胜从前。若真爆发冲突,新建的大明水师,能抵挡得住吗?
吴铭心中沉甸甸的。他知道,佛郎机人这是见软的不行,要来硬的了。他们窥见了大明水师初成、根基未稳的时机,企图以武力逼迫大明就范,为其殖民扩张打开大门。
“陛下,”吴铭出列,声音沉稳,打破了殿内的压抑,“佛郎机人狼子野心,今日之要求,绝非通商,实乃裂土!若应其一,则后患无穷,步步紧逼!我大明立国,扫荡胡元,岂容西番如此欺凌?臣以为,当严词拒绝,令其即刻离境!同时,命水师严加戒备,沿海诸卫所进入临战状态!”
“拒绝?若其真开炮又如何?”有官员忧心忡忡。
“那就战!”吴铭斩钉截铁,“我大明水师将士,血战旧港,岂是畏战之辈?彼辈远来,补给困难,劳师远征,我军以逸待劳,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纵使其船坚炮利,欲亡我大明,亦是痴心妄想!然若示弱妥协,则国格沦丧,民心尽失!”
他的强硬态度,得到了军方将领和一部分有骨气文官的支持。朱元璋面色阴沉,他一生征战,最恨受人威胁。最终,他采纳了吴铭的意见,严词拒绝了佛郎机人的无理要求,并下令沿海全面戒备。
谈判彻底破裂,战争的阴云,骤然密布于大明东南海疆。
卡斯特罗率领战舰悻悻离开广州,却并未远遁,而是在外海游弋,如同逡巡的恶狼,不时拦截、骚扰进出广州的商船,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战云压城城欲摧之际,太保府内,却因吴麟的一次“玩闹”,差点酿成大祸。
吴铭忙于应对佛郎机危机,连日宿于兵部衙门或水师驻地,无暇归家。吴麟如今有了更齐全的工具和材料,对机械的痴迷愈发深入。他不再满足于静态模型,开始尝试制造一些能够“动起来”的东西。
这一日,他不知从何处翻找出一些吴铭带回来的、用于测试火铳击发机构的少量精制火药(已被严格处理,惰性化,但外观依旧),又用自己的小工具,仿照火铳的结构,偷偷打造了一个极其简陋、仅有手指大小的铜质“小铳”模型。他想弄明白,为什么一点点火药,就能产生那么大的力量,推动弹丸。
傍晚,徐妙锦正在前厅处理家务,吴麟悄悄溜到后院僻静处,将少许那种惰性火药(他以为是真火药)塞入“小铳”,然后用一根烧红的细铁条,试图去点燃它……他只想看看“噗”一下冒烟的样子。
万幸!那火药确是惰性的,并未爆炸,只是冒出一股青烟和怪味。但这一幕,却被一个路过、对吴铭心怀怨望的仆役远远瞥见!
那仆役如获至宝,立刻通过隐秘渠道,将“吴铭幼子私藏火药,仿制火器,其心叵测”的消息,添油加醋地传播了出去!
流言再起,其恶毒更胜以往!
“果然妖异!小小年纪竟私弄火药火器!”
“吴铭教子无方,其子如此,其父可知!”
“值此佛郎机犯境之际,吴家幼子私藏火器,意欲何为?!”
这消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迅速在朝野某些圈子里发酵,甚至隐隐与“通番卖国”联系了起来!毕竟,佛郎机人以火器见长,而吴铭又与佛郎机人多次打交道!
消息传到焦头烂额的吴铭耳中,他先是震惊,随即是无边的愤怒与后怕!愤怒于对手的无所不用其极,竟再次将黑手伸向一个孩子!后怕于若非那火药是惰性的,麟儿恐怕已遭不测!
他立刻下令彻查府内,迅速锁定了那个散布流言的仆役,并将其与之前假山石事件的线索并案,交给了蒋瓛。同时,他连夜进宫,向朱元璋和马皇后坦诚了事情经过(隐去了火药来源,只说是孩童模仿游戏用的普通物料),并呈上了那个毫无杀伤力、仅仅是铜管加塞子的“小铳”模型。
看着那拙劣得可笑的“凶器”,再联想到吴麟以往在机械上的种种“痴态”,朱元璋的脸色稍缓。马皇后更是直言:“孩童好奇,模仿军士操练,乃是常情。以此构陷,其心可诛!”
皇帝与皇后的态度,再次遏制了流言的蔓延。但吴铭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息。对手就像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一次次地发动攻击,每一次都直指要害。
他回到府中,看着被徐妙锦严厉训斥后、吓得小脸发白、却依旧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的吴麟,心中充满了无力与决绝。
外有强敌兵临海疆,内有小人构陷家人。这场风暴,远比想象中更加猛烈。他轻轻抱住儿子,低声道:“麟儿不怕,不是你的错。是爹爹……没能保护好你。”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佛郎机人的战舰必须应对,而朝中这些阴魂不散的魑魅魍魉,也必须找个机会,连根拔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