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寒冬,滴水成冰。然而,比天气更冷的,是人心。
就在林奇带领工匠们利用本地材料和高危的“轻油”强行推进项目,蓝玉也以军令形式绕开工部体系调拨物资后,之前一直“称病”的工部侍郎李焕,竟主动派人送来了请柬。
烫金的帖子,言辞谦卑恳切,言称前番“物资延误”乃手下胥吏与地方官勾结舞弊,自己驭下不严,染病在身未能及时察觉,深感愧疚。特于甘州城最负盛名的“醉仙楼”设下“谢罪宴”,当面向林供奉赔罪,并商讨后续物资保障事宜。
“先生,此宴恐非好宴。”年轻的书记官担忧道,“李焕此人,心胸狭窄,前番我等让他颜面尽失,他岂会真心谢罪?”
林奇摩挲着请柬光滑的封面,记忆宫殿中,无数历史上的鸿门宴案例自动浮现。他看向帐外那咆哮的蓝色火焰,那是被逼出来的生机,也是危险的象征。对手的套路,从阳谋卡脖子,转向了阴谋陷阱。
“宴无好宴,但不得不赴。”林奇淡淡道,“他既然摆出了‘谢罪’的姿态,我若不去,便是畏惧,是不给他,不给他背后之人面子。接下来,他们便更有理由在朝堂上攻讦我等‘跋扈’,破坏‘官场和睦’。”
这是一个阳谋。去,危险重重;不去,舆论被动。
“备车,我去。”林奇起身,“另外,去请大将军,就说……请他一炷香后,也去醉仙楼‘喝杯酒’。”
醉仙楼天字一号房,温暖如春,炭盆烧得噼啪作响,与窗外的冰天雪地恍如两个世界。李焕果然“病体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笑容热情得近乎谄媚,亲自为林奇斟酒。
“林供奉,前番之事,实乃下官之过,惭愧,惭愧啊!今日略备薄酒,一是赔罪,二是庆贺供奉麾下工匠,竟能化腐朽为神奇,实乃我大明之福!”李焕举杯,言辞恳切。
林奇目光扫过满桌珍馐,鼻尖微动,除了酒菜香气,他还闻到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甜腥气。记忆宫殿中,关于毒物学的知识瞬间激活——**牵机散**,无色无味,但遇高热会散发极微弱的甜腥,能引发心悸、痉挛,状似急病发作,剂量稍大便可致命。
毒,不在酒里,也不在某个特定菜里。林奇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羹汤**上。毒,下在了这里。因为羹汤温度最高,能最大程度掩盖和激发那丝气味。一旦他食用后“突发急病”甚至暴毙,李焕大可推脱是食材不洁或林奇自身隐疾,他这“谢罪”之人,反而成了受害者。
好狠辣的计策!
林奇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举杯与李焕虚碰一下,却以手扶额,略带疲惫道:“李侍郎盛情,林某心领。只是连日劳顿,有些头晕,恐不胜酒力。这美酒佳肴,不如先放一放,林某有些技术上的难题,正想请教侍郎。”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石油工坊的技术细节,一边侃侃而谈,一边暗中观察。李焕显然对技术一窍不通,只能勉强应付,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那碗羹汤,额角微微见汗。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甲胄铿锵与喧哗之声。
“大将军到!”
房门被砰地推开,蓝玉一身戎装,带着凛冽的寒气大步闯入,虎目一扫,声如洪钟:“好哇!李侍郎这病好得利索!有闲情在此宴客,却没空给老子调拨物资?”
李焕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起身:“大将军息怒,下官……下官正是为此事向林供奉解释……”
林奇趁此机会,迅速将自己那碗羹汤与李焕面前那碗未曾动过的调换,动作快如闪电,自然无比。
蓝玉大大咧咧地在主位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解释?老子不听解释!老子只看结果!李焕,今天当着林先生的面,你给句准话,物资到底能不能到!”
李焕冷汗涔涔,支支吾吾。
林奇则端起自己面前(原本是李焕的)那碗羹汤,作势要喝,口中劝道:“大将军息怒,李侍郎或许真有难处。来,侍郎大人,你也喝碗汤暖暖身子,我们边吃边谈。”他将汤碗推向李焕。
李焕看着那碗原本该给林奇、如今却回到自己面前的毒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抖得如同风中筛糠。
“不……不……下官不饿……”
“嗯?”蓝玉何等人物,立刻察觉不对,眼神如刀锋般钉在李焕脸上,“李侍郎,林先生亲自给你盛的汤,你不喝?是不给先生面子,还是……这汤有什么问题?”
最后一句,已是杀气凛然。
李焕扑通一声瘫软在地,语无伦次:“不……不是我……是……是他们逼我的……”
林奇放下汤勺,声音冰冷:“李侍郎,这汤里的‘牵机散’,滋味如何?”
“什么?!”蓝玉勃然变色,猛地站起,一脚踹翻桌案,杯盘狼藉!“狗贼!安敢谋害先生!”他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锋直指李焕咽喉。
“大将军饶命!林供奉饶命!”李焕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是……是晋王府的长史!他抓了下官的妻儿!逼我设宴……若不成,便……便杀了他们,还要参下官一个渎职贪腐之罪!下官……下官也是被逼无奈啊!”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这……这是他们让我事后栽赃给林供奉,说是您……您因物资不满,蓄意毒杀下官的信……信物和说辞都在这里……”
林奇接过那封密信,迅速浏览。信中将把他描绘成一个因私怨铤而走险的狂徒,证据链几乎完美。好一个一石二鸟!既除掉他,又彻底搞臭他的名声,让格物革新事业夭折。
蓝玉气得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愤怒。朝堂争斗,竟已龌龊至此!动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个为国朝带来希望之人!
“你的妻儿,在何处?”林奇忽然问。
“应……应在晋王府长史在甘州的别院……”
“大将军,”林奇转向蓝玉,“可否……”
蓝玉立刻明白了林奇的意思,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林奇在自身刚经历生死之劫后,竟先想到的是解救胁迫者的家人。
“来人!”蓝玉厉声喝道,“持我令牌,点一百亲兵,包围城西柳林巷第三座宅院!给老子把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他收起刀,看着瘫软如泥的李焕,眼中满是鄙夷:“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等救回他妻儿,再一并处置!”
亲兵将魂飞魄散的李焕拖了下去。
房间内一片狼藉,只剩下林奇和蓝玉。炭盆依旧温暖,却驱不散那浓重的阴谋与血腥气。
“先生,受惊了。”蓝玉抱拳,语气带着一丝后怕与愧疚,“是蓝玉失察,险些让奸人得逞!”
林奇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的密信:“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他们怕了。怕我们点亮灯,怕我们炼出钢,怕我们让这大明,变得他们不认识,无法掌控。”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窗户,望向西北方向,那是晋王封地的方向,也是瓦剌盘踞的草原。
“大将军,北疆的‘病’,不在风寒,而在内腑。是时候,下一剂猛药了。”
蓝玉重重点头,眼神锐利如鹰:“先生放心。从今日起,这北疆,有我没他!老子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阴谋狠,还是老子的刀快!”
一场宴席,毒饵已破,而真正的钢刃,方才出鞘。北疆的局势,自此再无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