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运河边的杭州漕帮分舵码头静得只剩水浪拍岸声。
萧战和赵疤脸像两只夜猫子蹲在货堆阴影里,身上穿着跟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色劲装。
“疤脸,你确定那刘扒皮今晚不在?”萧战压低嗓子问。
赵疤脸咧嘴,露出在西北风沙里淬炼过的黄牙:“太傅放心,那老小子新纳了第七房小妾,这会儿肯定在温柔乡里。舵里就留了个二管事和几个瞌睡虫。”
两人如鬼魅般翻过码头围墙。漕帮分舵占地颇广,仓库林立,但此刻大多黑灯瞎火。他们避开两处有灯光的岗亭,径直摸向最大的那几间仓房。
撬锁对赵疤脸来说是家常便饭。第一间仓房打开,里面堆着些麻袋,但一捏就知道——是空的!第二间、第三间……连开五间,全是空仓!只有些陈年谷壳和灰尘。
“他娘的,粮食真被搬空了?”萧战啐了一口。
赵疤脸耳朵动了动,指指仓库最深处一面墙:“太傅,那儿有暗门。”
果然,在堆积的破麻袋后,有道极隐蔽的移门。推开,是个不大的密室,放着张桌子和几个木箱。赵疤脸熟练地撬开箱子,里面是几本厚厚的账册。
萧战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翻看。账册用暗语和简单几个字记录,但他这些年跟各路人马打交道,多少能看懂些。
“丙字三号船,九月十八,载粮六百石,北上……”
“丁字五号,九月廿五,粮八百石,运往……”
“戊字七号,十月初三……”
密密麻麻全是最近两三个月的运粮记录,船次频繁,数量惊人。目的地多是“北边”、“江口”、“外运”等模糊字眼。
“看这儿,”赵疤脸指着其中一行,“‘亥字特船,十月初八,专送贵人货,加急’。这个‘贵人货’恐怕不一般。”
萧战把几本关键账册塞进怀里:“走!回去让大丫和承弘看看,他们脑子灵,说不定能破译这些鬼画符。”
两人刚出密室,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和灯笼光!
“谁在那儿?!”守夜的漕帮弟子发现了异常。
萧战和赵疤脸对视一眼,不退反进,迎着灯光冲了出去!
“你爷爷我!”萧战一声暴喝,抢起从仓库顺手抄起的门闩,劈头盖脸砸向当先一人。赵疤脸则如猎豹般扑向另一人,捂住嘴一个手刀砍晕。
几个漕帮弟子哪是这两尊煞神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全被放倒。
萧战踩着其中一个的脑袋:“告诉你们刘舵主,钦差萧战明儿个来拜访!让他备好茶——备好脖子!”
说完,两人消失在夜色中。
地上被打懵的漕帮弟子半天才缓过神,哭丧着脸:“钦、钦差……萧太傅?”
次日晌午,漕帮杭州分舵大厅。
舵主刘金水(人称刘扒皮)坐在主位,四十来岁,身材精瘦,三角眼,留着两撇鼠须,穿着绸缎褂子,手指上戴了三枚金戒指。他身后站着十几个精悍的漕帮弟子,眼神警惕。
李承弘和萧文瑾坐在客位,萧战则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尚方宝剑就随手靠在椅子边。
“王爷、王妃、萧太傅大驾光临,蔽舵蓬荜生辉啊!”刘金水满脸堆笑,亲自斟茶,“不知几位贵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李承弘端着茶盏,淡淡道:“刘舵主客气。本王奉旨南巡,清查粮务。听闻漕帮掌控运河运输,对各地粮米流通最是熟悉。近日杭州粮价异常,官仓空虚,民间却传言有大量粮食经运河运出江南。不知刘舵主可有所闻?”
刘金水笑容不变:“王爷说笑了。漕帮做的就是运输生意,南来北往的货物多了去了,粮米自然也有。但都是客商托运,我等按规矩办事,从不过问货物来去。至于粮价之事……那是官府和粮商的事,我们跑船的,哪懂这些?”
萧战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墩:“不懂?那昨晚老子在你仓库里找到的账册,记的都是啥?‘丙字船六百石’、‘丁字船八百石’——这是运的石头?”
刘金水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太傅,那些不过是寻常货运记录。江南产粮,运往北方,自古如此……”
“放你娘的屁!”萧战站起身,走到刘金水面前,俯身盯着他,“老子查过了!最近三个月,从你这码头运出去的粮食,比往年同期多了五倍不止!还都是半夜装船,鬼鬼祟祟!说!粮食运哪去了?!”
刘金水身后的弟子们骚动起来,手按向腰间武器。
刘金水抬手制止,强笑道:“太傅息怒……生意好,自然运得多。至于时辰……客商要求,我们照办而已。”
“客商?”萧战冷笑,“哪个客商?沈万金?还是……”他凑近,声音压低,“泽王府?”
刘金水瞳孔骤缩!
就在这时,大厅侧门被“砰”地推开,赵疤脸带着李虎、李铁头等十几个壮汉涌了进来!个个身高体壮,杀气腾腾,往那一站,整个大厅都显得拥挤了。
萧战拍了拍刘金水的肩膀:“刘舵主,你这茶……凉了。咱们换种方式聊?”
刘金水脸色发白,但还在强撑:“萧太傅……这里毕竟是漕帮分舵。江湖有江湖的规矩……”
“规矩?”萧战咧嘴一笑,突然伸手揪住刘金水的衣领,把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拎起来,然后狠狠往面前的实木茶桌上一掼!
“啪!”
刘金水的脸结结实实砸在桌面上,鼻血瞬间飙出!金戒指磕在桌上发出脆响。
全场死寂。漕帮弟子们惊呆了,他们见过横的,没见过这么横的——这可是漕帮杭州分舵舵主!在运河上跺跺脚,浪都要翻三翻的人物!
萧战揪着刘金水的后领,把他的头又提起来,然后——“啪!”再次掼下去!
“这是老子的规矩!”
“啪!”
“专治各种不服!”
“啪!”
“让你装!让你推!让你他娘的不说实话!”
连砸了七八下,刘金水已经满脸是血,眼冒金星,彻底蒙了。他混了几十年江湖,从底层打手爬到舵主,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像萧战这种完全不讲江湖套路、上来就直接物理“讲道理”的真·流氓做派,他还真没见过!
漕帮弟子们反应过来,怒吼着要冲上来。
“都别动!”李虎和李铁头同时拔刀,寒光闪闪。身后十几个壮汉齐刷刷亮出兵器,那架势,一看就是百战精锐。
萧战却松开了刘金水,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铁家伙——正是格物院最新试制的燧发短铳!虽然还是试验品,但威慑力足够。
他随手对准大厅角落一个装饰用的青瓷花瓶,“砰”就是一枪!
花瓶应声炸裂!
“还有谁想试试?”萧战吹了吹枪口冒出的青烟,目光扫过漕帮众人。
漕帮弟子们全僵住了。火铳他们见过,但这么小巧、这么利落的,还是第一次见!这要打在人身上……
刘金水瘫在椅子上,哆哆嗦嗦地擦着鼻血,看向萧战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这他妈哪里是钦差?这是阎王爷派来的煞星!
萧战用枪管戳了戳刘金水的脑门:“现在,能好好说话了?”
“能……能!”刘金水带着哭腔,“太傅……您问,小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粮食运哪去了?”
“北……北边……”
“具体点!”
“江淮交界……洪泽湖一带……有、有水寨接手……”
“谁的水寨?”
“这……小的真不知道!那边接头的人很神秘,只认令牌不认人……”
“令牌什么样?”
“是……是黑色的,上面有……有虎头纹……”
萧战皱眉。虎头纹?这标记没听说过。
他目光扫过大厅里那些漕帮弟子,忽然注意到角落里有几个特别年轻的,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还一脸“热血沸腾”想往前冲的稚嫩模样。
萧战走过去,一把揪住其中一个少年的衣领:“多大了?”
少年被他气势所慑,结巴道:“十……十三……”
“十三?”萧战抬手“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打得少年眼冒金星,“毛长齐了吗就学人混帮派?!爹娘呢?书念完了吗?田会种吗?”
少年被打懵了,哭了出来:“我……我爹娘死了……没饭吃……”
萧战松开他,转身指着刘金水:“姓刘的!老子警告你!再让老子看见你招未成丁的小崽子混帮派,老子把你剩下的牙全敲了!让他们回家!朝廷马上要放粮赈灾,有手有脚饿不死!混帮派?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又看向那几个少年,语气稍缓:“听见没?回家去!等官府放粮!再敢在这儿瞎混,”他扬了扬拳头,“见一次打一次!”
少年们吓得连连点头,有两个真的转身跑了。
刘金水苦着脸:“太傅……这……江湖规矩,收些半大孩子跑腿传信……”
“规矩你妈!”萧战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老子的话就是规矩!从今天起,杭州漕帮,再有一个未满十八的,你这舵主就别干了!老子送你去北境修长城!”
他走回刘金水面前,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最后问你一句——谁让你运的粮?别说不知道。你能坐上这个位置,不是傻子。”
刘金水浑身一颤,眼神挣扎,最终颓然道:“太傅……小的……小的也是身不由己。上面……有令,不得不从啊。”
“上面?哪上面?”
刘金水嘴唇哆嗦,极低地吐出两个字:“泽……泽王……”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李承弘和萧文瑾还是心中一沉。
萧战直起身,对李虎道:“把他带上,所有账册封存!漕帮码头暂时接管,所有船只未经查验不得离港!”
“是!”
刘金水瘫软在地。他知道,杭州漕帮,完了。
当日傍晚,杭州运河码头戒严,钦差卫队接管。
但萧文瑾知道,对手不会坐以待毙。她找到萧战和李承弘:“四叔,殿下,刘金水被抓,粮食去向暴露,对方肯定会紧急转移或销毁证据。我们必须抢先一步,找到那批粮食的下落。”
“怎么找?”萧战问,“运河那么长,谁知道运哪去了?”
萧文瑾展开一幅运河详图:“刘金水说粮食运往江淮交界,洪泽湖一带。但具体位置不明。我们可以双管齐下——陆路由四叔带人沿运河北上查访;水路,我调龙渊阁的货船,伪装成商队,沿运河追踪。那些运粮的漕船数量大,吃水深,沿途肯定会留下痕迹。”
李承弘点头:“此计可行。龙渊阁的船队熟悉水道,不易引人怀疑。文瑾,你需要多少人手?”
“不需要多,但要精。我带十个龙渊阁的老船工,再加五个护卫。船就用我们自己的货船,装些布匹茶叶做掩护。”萧文瑾道,“关键是快,今晚就出发。”
萧战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太危险!让李虎带一队人跟着!”
“不行,”萧文瑾摇头,“李虎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我带王二狗去就行,他机灵,水性也好。”
最后议定:萧文瑾带龙渊阁船队走水路追踪;萧战和李承弘在杭州继续施压,审问刘金水,同时准备应对粮商可能的新动作。
夜深,两艘龙渊阁的中型货船悄然驶离杭州码头,向北进入运河主道。
船头,萧文瑾披着斗篷,借着月光和船头灯笼的光,仔细察看两岸。王二狗跟在她身边,低声道:“大小姐,按照账册记录和码头老船工的说法,最近大批漕船都是在深夜子时前后离港,吃水极深,显然满载。他们一般会趁夜赶路,天亮前在沿途预定地点休息或交接。”
“沿途可有适合大批船只隐蔽停靠的地方?”萧文瑾问。
“有。运河沿线有些废弃的旧码头、河湾、还有支流岔道。但要说能藏下几十艘大船的地方……不多。”王二狗指着地图,“这一带,淮安府以南,洪泽湖入口附近,水道复杂,芦苇荡密布,历来是私盐贩子、水匪出没之地。如果是我要藏船藏粮,首选这里。”
萧文瑾点头:“就往这里去。注意观察水面油渍、散落的粮粒、还有岸边新鲜的车辙脚印。大批粮食转运,不可能毫无痕迹。”
船队在夜色中静静航行。运河上往来的船只渐少,只有月光洒在粼粼水面上。
两日后,萧文瑾的船队抵达淮安府以南水域。这里河网纵横,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洪泽湖的入口已遥遥在望。
“大小姐,前面就是‘三河口’,运河、淮河、洪泽湖入口交汇处,水道最是复杂。”老船工提醒,“这一带不太平,常有水匪。”
萧文瑾示意船只放慢速度,小心驶入岔道。她注意到,在一些偏僻的河湾处,岸边芦苇有大规模倒伏和踩踏的痕迹,泥滩上也有新鲜的车辙印,很深,像是重车碾压。
“停船。”萧文瑾下令。
她带人乘小舢板靠近岸边,仔细勘查。在芦苇丛中,发现了一些散落的麦粒和稻谷,还有几个被遗弃的破麻袋,上面印着模糊的“杭”、“沈”字样。
“就是这里!”王二狗兴奋道,“肯定有大船在这儿停靠卸过货!”
但环顾四周,水面开阔,除了他们这两艘船,空无一物。那些运粮的漕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粮食卸下来后,运去哪了?”萧文瑾皱眉。陆路车辙印消失在一条通往内陆的小道,但小道狭窄,不像能运走大批粮食的样子。
老船工观察着水流,忽然道:“大小姐,您看这水流方向。现在不是汛期,但这段河水却有些浑浊,流速也比上游快些。像是……下游有地方在大量抽水或放水。”
萧文瑾心中一动:“附近可有水闸、堰坝?”
“有!往洪泽湖方向去,有个前朝修的废弃水闸‘青龙闸’,据说闸后有隐秘水道通连几个小湖泊,早年是屯兵藏船之所,后来荒废了。”
“去青龙闸!”
船只转向,驶向洪泽湖方向。果然,在一处不起眼的河湾尽头,找到了那座半塌的青龙闸。闸门虚掩,水流正从闸后涌出。透过闸门缝隙,隐约可见里面是片宽阔的隐蔽水域,但被茂密的芦苇和残存的水闸建筑遮挡,从外面极难发现。
“就是这儿了。”萧文瑾笃定道。那些漕船,一定是穿过这道闸,藏进了闸后的隐秘水域。粮食很可能就在里面转运或囤积。
但她没有贸然进去。里面情况不明,可能设有埋伏。她让船工悄悄测量了水道深度,记下位置,然后悄然退走。
“立刻回杭州报信。”萧文瑾下令,“四叔和殿下需要知道这个位置。另外,通知我们在淮安府的龙渊阁分号,调几条快船过来,远远监视这个闸口,有任何船只进出,立刻记录上报。”
船队调头返航。萧文瑾站在船尾,望着渐远的青龙闸,心中盘算:找到了藏粮地,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如何进去?里面有多少守卫?粮食还在不在?更重要的是——泽王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有种预感,青龙闸后面藏着的,可能不仅仅是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