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针局”门口,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不是人声,是压抑着的、带着哭腔的呜咽,还有爪子无力抓挠地面的声音。
值班的赵卫国刚送走一位老病号,闻声走了出来。
门口,一位穿着旧式作训服、头发花白但身板挺直的老人,正半跪在地上。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只体型硕大、但此刻软绵绵毫无生气的德国黑背犬。
老人脸上是老泪纵横,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摸着狗狗黯淡无光的皮毛。
“雷霆……我的老伙计……你撑住啊……”他声音嘶哑,带着绝望。
旁边还站着一个提着昂贵出诊箱、西装革履的外国老头,以及一个年轻的翻译。
外国老头皱着眉,不停地摇头。
“周先生,我很理解你的心情。”翻译转述着外国老头的话,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遗憾,“但是史密斯博士说了,‘雷霆’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急性肾衰竭合并严重神经症状,病因不明,所有现代医疗手段都已经尝试过了。”
“继续治疗,只会增加它的痛苦。”
“安乐死,是目前最人道,也是最负责任的选择。”
这位史密斯博士,是国际知名的动物医学专家,尤其擅长犬科疾病,是家属花大价钱特意请来的。
此刻,他看向老周和“雷霆”的眼神,带着一丝见惯生死的淡漠,还有一丝对落后地区医疗水平的……隐晦优越感。
老周,退休的功勋警犬训导员。
“雷霆”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功勋犬,退役后就成了他形影不离的家人,更是某种顶级赛犬的直系后代,血统非凡。
几天前,“雷霆”突然呕吐、抽搐,迅速衰弱。
跑遍了市里最好的宠物医院,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病情却一天天加重。
直到连史密斯博士都判了“死刑”。
绝望之下,不知听谁说了句“九针局”有能人,老周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跌跌撞撞地找了过来。
他甚至不清楚这里到底是治人还是治兽的。
只是走投无路了。
赵卫国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头一软。
他蹲下身,温和地对老周说:“老哥,别急,让我看看。”
他伸手想去触摸“雷霆”。
“嘿!你干什么?”史密斯博士突然用生硬的中文开口了,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质疑。
他通过翻译表达了他的不满:“周先生,我理解你的悲伤,但你不能病急乱投医!”
“这里是给人看病的中医馆!(他特意加重了‘中医’两个字,充满怀疑)”
“让一个给人看病的医生,来治疗一条情况如此危急的狗?这太不专业了!简直是对现代兽医学的侮辱!也是对我们史密斯博士诊断的质疑!”
他看向赵卫国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仿佛在看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赵卫国的手停在半空。
他抬起头,看了史密斯博士一眼,没生气,反而笑了笑。
“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没有人和兽的绝对界限。”
他语气平和,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既然送到了这里,就是缘分。看看总不犯法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史密斯博士几乎要喷火的眼神,仔细检查起“雷霆”来。
扒开眼皮看瞳孔。
轻轻撬开嘴看舌苔、闻口气。
手指在它腹部几个位置轻轻按压,感受其反应。
“雷霆”虽然虚弱,但在赵卫国触碰它某个特定位置时,还是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的呜咽。
赵卫国眉头微皱,沉吟片刻。
他回想起古籍中记载的某种症候。
“卒然呕吐,继发抽搐,腹硬拒按,舌苔浊腻……”
“这不像单纯的急性肾衰,倒像是……‘中毒兼食积’之证。”
他低声自语。
意思是,很可能是误食了某种有毒物质,又没能及时消化排泄,毒素和内停的食物浊气交织,郁而化热,攻心扰神,才引发了这一系列凶险症状。
现代仪器可能只检测到了肾脏受损的结果,却没找到最初那个“因”。
“有办法吗?赵医生?”老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颤抖。
史密斯博士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他倒要看看,这个“中医”能玩出什么花样。
难道要给狗把脉开方子不成?滑天下之大稽!
赵卫国没有理会身后的目光。
他快速取来一套最小号的银针。
消毒。
然后,在史密斯博士和老周惊愕的目光中,他捻起一根细如毫毛的银针。
精准而快速地刺入了“雷霆”后腿内侧的一个位置(类似人体的足三里穴),接着是头顶(百会附近),鼻侧(人中附近)……
他选取的,都是根据犬类解剖结构推断出的、与人体功能相似的重要经络穴位。
旨在强健脾胃,促进排毒,醒脑开窍。
史密斯博士看得目瞪口呆,随即便是强烈的荒谬感。
“针灸?给狗针灸?我的上帝!这太疯狂了!这是虐待动物!”他激动地通过翻译喊道。
然而,他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
奇迹发生了。
原本瘫软如泥、只有细微呼吸的“雷霆”,在几针落下后,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濒死的痉挛,而像是某种被压抑的功能被瞬间激活!
紧接着,它一直紧闭的眼睛,竟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虽然依旧无神,但确实睁开了!
喉咙里发出了比之前清晰一点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雷……雷霆!”老周惊喜交加,声音都变了调。
史密斯博士脸上的嘲讽瞬间僵住,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微张,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想看得更清楚。
赵卫国没有停手。
他取出早就备好的一个小瓷瓶,里面是他根据判断,用几味解毒化积、药性相对温和的药材紧急熬制的药汁。
他用一个特制的小滴管,小心翼翼地撬开“雷霆”的嘴,将几滴温热的药汁滴入它的舌根。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工具,对老周说:“老哥,把它放到里面休息室的软垫上,注意保暖。”
“能不能挺过来,就看接下来这几个小时了。”
老周千恩万谢,小心翼翼地把“雷霆”抱了进去。
史密斯博士还僵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行医几十年,足迹遍布全球,自认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离奇的治疗方式。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看似荒谬的方式,竟然……好像真的起了作用?!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
史密斯博士没有离开,他固执地等在外面,想看看最后的结果。
他不信!
一定是回光返照!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
休息室里传来老周带着哭腔的、却充满喜悦的惊呼:“拉了!拉了!我的老天!雷霆拉出来了!”
赵卫国和闻讯赶来的郭若毅、苏青文(陈久仁去研究中心了)立刻进去。
只见软垫上,“雷霆”虚弱地侧躺着,身下有一滩黑褐色、极其粘稠腥臭的排泄物。
排完这滩东西后,“雷霆”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
它挣扎着,竟然用自己的力量,微微抬起了头!
眼神虽然依旧疲惫,但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感,淡去了不少!
它甚至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老周激动得颤抖的手。
“水……给它喂点温水,要慢。”赵卫国指挥着,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老周一边流泪,一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给爱犬喂水。
“雷霆”居然真的开始小口小口地吞咽!
虽然还很虚弱,但求生的本能和身体的机能,正在一点点恢复!
门外,通过门缝看到这一幕的史密斯博士,彻底石化了。
他脸上的傲慢和质疑碎了一地,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世界观崩塌的茫然。
他猛地转身,抓住翻译的胳膊,语无伦次地问:
“他……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那些针!那些黑色的药水!原理是什么?”
“这不符合现代兽医学的逻辑!这不科学!”
翻译被他摇得晃来晃去,一脸无奈。
赵卫国走出来,正好听到他的话。
他拍了拍手上的药渍,看着这位备受打击的国际专家,淡淡一笑。
“史密斯博士,有时候,存在即合理。”
“我们华国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能流传几千年,总有它的道理。”
“科学解释不了的,不一定就是错的。”
“或许,只是你们的科学,还没走到那一步。”
史密斯博士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度沉稳的中医,又看看里面那只正在慢慢恢复生机的德牧。
第一次,对自己信奉一生的现代兽医学体系,产生了一丝深刻的怀疑。
几天后。
“雷霆”虽然还在恢复期,需要调理,但已经能自己站起来慢慢走路,精神头也好了很多。
老周带着定做的一面超大锦旗,敲锣打鼓地送到了“九针局”。
上面绣着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妙手仁心,兽界华佗”。
这事儿不知怎么就被传开了。
而且越传越神。
“知道吗?‘九针局’那个赵医生,连外国专家宣布没救的狗都能救活!”
“何止是狗!听说前两天,还有个大老板抱着他的宝贝豹猫去了……”
“还有城东马术俱乐部那匹冠军马,腿瘸了,好多医院治不好,也往那儿送呢!”
赵卫国看着时不时被抱来的、各种蔫头耷脑的宠物,甚至还有一次被请去出诊看一匹真的马……
他哭笑不得。
得,这下“九针局”真成了“人兽通吃”的地方了。
他挠了挠头,看着一脸无辜望着他的小博美,又看看旁边候诊的人类病人。
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了消毒棉签和……最小号的银针。
能怎么办呢?
医者仁心,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看来这古脉术的应用领域,是要被他自己,硬生生开辟出一条“旁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