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三月二十七日卯时,利州城西别院,窗纸已被晨光染透,屋内烛火早灭,只剩案上冷透的酒盏与半碟残菜。黄蓉裹着月白锦被靠在床头,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被角,霍都则立在床前,铜盆已收拾妥当,身上换了件素色短打,神色比昨夜的缱绻多了几分凝重。)
沉默片刻,霍都终究还是攥了攥拳,躬身开口,语气里带着难掩的谨慎,连声音都放得极低:姑娘,属下有一事,需向您请示。
黄蓉抬眼看向他,眼底还带着几分未褪的慵懒,语气却已清明:说吧,是为潇湘子与尹克西的事?
姑娘明鉴。霍都点头,神色愈发郑重,属下如今是蒙古在利州细作刺探事务的负责人,潇湘子与尹克西奉蒙古之命行事,如今二人失手被姑娘擒住,这般大事,属下若是不向蒙古方面通告,时日一久,必定会引起他们猜忌——毕竟二人失踪,不可能毫无风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语气也添了几分急切:蒙古那边向来多疑,若是见属下迟迟不报,轻则质疑属下办事不力,重则会怀疑属下有异心,甚至有可能直接将属下撤换。属下倒不怕丢了这职位,只是一旦被撤换,新接任的人必定会严加防范,往后属下再想向姑娘通报蒙古军情,便会比现在困难许多,甚至连靠近姑娘、传递消息的机会,都未必能再有。
他垂着眼,不敢直视黄蓉,只将利弊一一说清,连自己的顾虑都毫无隐瞒——他既怕蒙古那边起疑丢了棋子身份,更怕因此断了与黄蓉的联系,断了这份既能保命、又能得她亲近的局面。说完后,他静静立着,等候黄蓉的决断,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黄蓉听完,指尖摩挲被角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垂着的脑袋,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促狭,语气却依旧平淡,偏偏每一个字都戳中要害:你倒把利弊说得冠冕堂皇,说到底,还是怕日后被撤换了,没了由头靠近我,更没办法和我上床吧?
这话一出,霍都浑身一僵,原本就垂着的头埋得更低了,耳尖瞬间泛红,连指尖都悄悄攥紧了衣摆,半天没敢吭声——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这般沉默,便是明晃晃的默认。屋内静了半晌,只听得窗外鸟鸣渐密,他才缓缓抬起头,眼底没了方才的窘迫,只剩从未有过的郑重,声音也沉了几分:姑娘说得没错,属下确实怕没了由头亲近您,但更怕的是,没了机会再为您送情报,更怕您败,怕您死——您若不在了,属下连送情报的意义都没了,活着也没了意思。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黄蓉脸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清醒的通透:蒙古幅员万里,就算这一战输了,属下还是王子,是法王的弟子,大不了退回草原,从头再来,输得起。可您不一样,大宋若没了,您这样的女人,智计卓绝时能让人忌惮,可一旦没了兵权和算计做铠甲,您那张脸、那份骨子里的媚,只会引来更疯狂的掠夺,您若败了,便是万劫不复,根本输不起!
提及蒙古贵胄,霍都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语气也冷了些:蒙古的贵胄们什么样,属下比谁都清楚。真到了那一步,哪轮得到属下护着您?怕是连给您递杯水的资格,都没有。
最后,他垂了垂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却又藏着执拗:属下也明白,在您的棋局里,我不过是枚随时可弃的棋子,没什么分量。可就算是枚弃子,属下也想在自己的方寸之间,计较出一点不一样的可能——不为别的,只为有朝一日,您真到了山穷水尽时,属下能堂堂正正站在您面前,说一句:我这里,还有您能落脚的地方。
话落,屋内又静了下来,晨光透过窗纸,在霍都脚边铺出一片浅亮的光影,却照不透他眼底那点执拗的沉。
黄蓉指尖终于停下摩挲被角的动作,她盯着霍都看了半晌,方才那点促狭早已褪去,眼底只剩清明的审视,连语气都沉了几分:你倒看得通透,知道自己是枚弃子,也知道我输不起。
她顿了顿,微微坐直身子,月白锦被滑落肩头,露出半截莹白锁骨,却半点不见柔媚,只剩军师的冷静,语气里还添了几分难掩的沉重:蒙古贵胄的德性,我比你清楚——当年我经历过西征花剌子模,花剌子模宗室女子的遭遇,城破后百姓流离失所、任人欺凌的模样,我都亲眼目睹过,那些惨状,到现在想起来都心头发紧。你说的万劫不复,我不是没想过,是早就刻在心里了。
霍都听得心头一震,他竟不知黄蓉还亲眼见过西征的惨状,原本还存着的几分她未必懂真正凶险的念头,此刻尽数消散,只剩更浓的担忧,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又想起分寸,连忙顿住,只低声道:原来姑娘都见过……所以属下才急着请示,若是不向蒙古通报二人被擒的事,迟早露馅;可若是通报了,又怕他们催着我寻二人下落,坏了姑娘的计划。属下不敢擅自做主,全听姑娘安排。
黄蓉没立刻回答,指尖轻轻敲了敲床头的木栏,一声一声,敲得屋内更静,像是在梳理后续的每一步。片刻后,她才抬眼,眼底已有了决断:通报可以,但不能说实话。你就回蒙古那边,说尹克西与潇湘子贪功冒进,擅自脱离你的眼线,去查利州城防,如今下落不明,你已派人四处搜寻,尚未有音讯。
她看着霍都,语气不容置疑:这样既解了你的嫌疑,又给了我们缓冲的时间——我要先审出二人背后蒙古的下一步部署,再决定如何处置他们。你那边,只需拖着搜寻无果,别让蒙古起疑撤换你,便算办妥。
霍都闻言,眼底立刻亮了些,忙躬身应道:属下遵令!这样一来,既不会断了向姑娘送情报的路,也能护住姑娘的计划,属下这就去安排人传消息。
急什么。黄蓉抬手按住他,语气又软了些,没了方才的沉重,多了点日常的松弛,消息晚点传不迟,你先去把案上的残菜收拾了,再给我倒杯温水来——昨夜被你折腾得,到现在嗓子还干着。
霍都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耳尖又悄悄红了,忙应了声属下这就去,转身时脚步都轻了些,方才那番郑重与凝重,竟悄悄掺了点往日的温顺,连背影都显得松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