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遵率领三千虎贲,如一股黑色的铁流,涌出成都北门之时,在郫县城东三十里外的一处名叫“王家屯”的地方,一场惨烈的血战,已经进入了尾声。
这里,是廖化亲自选定的一个屯点。屯长,是一个退伍的老兵。当叛军铺天盖地而来时,这个小小的村屯,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廖化,就在这里。
他没有选择突围,而是选择,与这些刚刚分到土地的农民,一同坚守。
“将军!西面的栅栏快顶不住了!”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兵,嘶吼着冲到廖化身边。
廖化看了一眼,那由木头和荆棘组成的简陋栅栏,已经被叛军冲开了好几个缺口。手持农具、木棍的农民们,正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拼死堵住缺口。他们的对手,是那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部曲家兵。
“顶不住,也要顶!”廖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声音嘶哑,“援军,就快到了!”
他不知道援军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但他知道,他不能退。他是“督政司”的巡查使,是新政的旗帜。他若退了,民心,就散了。
“跟我来!”他提起环首刀,带着身边仅剩的十几名亲兵,如同虎入羊群一般,冲向了那个最大的缺口。
年迈的雄狮,发出了他生命中,最璀璨的怒吼。他手中的刀,不再有任何章法,只有最原始的劈、砍、刺!每一刀,都用尽全力,每一刀,都带走一条生命!
叛军被他这股悍不畏死的气势,骇得连连后退。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叛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噗!”一杆长枪,从侧面,狠狠地刺入了廖化的左肩。剧痛,让他身形一晃。
“将军!”亲兵们大惊失色,疯了一般冲上来,护住他。
“保护将军!”
“跟他们拼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地,突然开始震动。
一阵沉闷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叛军的身后,滚滚而来!
叛军们惊恐地回头望去,只见一面黑底红字,绣着一个斗大“张”字的旗帜,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在那面旗帜之下,是数千名身着黑色铁甲,手持长枪的骑兵!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如同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席卷而来!
“是……是成都来的援军!”
“是虎贲军!是张将军的兵!”
王家屯内,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呼。
而叛军,则瞬间崩溃了!他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顺风仗打得起劲,一遇到真正的国家正规军,立刻兵败如山倒!
为首的几家士族头领,见势不妙,立刻拨马便逃。
“一个都别想跑!”
一个年轻而洪亮的声音,如同霹雳,在战场上空炸响!
只见为首的那名年轻将领,一马当先,手中一杆丈八蛇矛,舞得如同蛟龙出海!他策马冲入乱军之中,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无人能挡其一合之威!
正是张遵!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叛军头目簇拥着的,谯家的家主,谯隆。
“叛国老贼!拿命来!”
张遵大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直扑谯隆!
谯隆吓得魂飞魄散,身边的部曲,拼死上前阻拦,却被张遵的蛇矛,一一挑飞!
转瞬之间,张遵已到近前!
那杆闪烁着寒光的矛尖,在谯隆的眼中,不断放大……
当陆瑁在长安的副都督府,同时收到蜀中叛乱和张遵率军平叛这两份,几乎前后脚送达的军报时,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遍,然后,将它们放在了炭火之上。
竹简,在火焰中,慢慢卷曲,化为灰烬。
“传我将令。”他头也不抬地对身旁的费祎说道。
“第一,命兵部尚书姜维,亲率青龙军主力,即刻南下,进驻汉中,威慑蜀中全境,以防再生变故。”
“第二,命张遵,全权负责蜀中平叛事宜。凡参与叛乱之家,其家主、头目,一律就地正法!其家产、田地,全部充公,纳入督政司均田之列!其部曲,愿降者,可编入辅兵营;不愿者,格杀勿论!”
“第三,”陆瑁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以大都督府名义,传信给廖化将军。告诉他,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请他……好生休养。”
费祎闻言,心中一叹。他知道,廖化这把“钝刀”,虽然锋利,但终究是年纪大了。经过此番血战,又受了重伤,已不适合再冲杀在一线。陆瑁这是,在保护这位老将军。
“子璋,”费祎看着跳动的火焰,低声问道,“黄皓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听说,谯家给他送了重礼。”
陆瑁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长安城内万家灯火,神情平静。
“一条狗,只要他还认主,就有用。就怕,他自以为能变成狼。”
他淡淡地说道:“暂时,还不到动他的时候。让他把那些想通过他,来投机钻营的人,都一一钓出来。到时候,正好一网打尽。”
蜀中,一场由新政引发的剧烈阵痛,在张遵的铁血手段之下,被迅速地平息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伴随着叛乱士族的覆灭,大量的无主土地和财富,被收归国有。督政司的权力,在这场血与火的洗礼中,得到了最彻底的确立。
曹魏,洛阳。
夜色深沉,大将军府内,曹爽正手持一卷竹简,看得出神。那上面,正是从蜀汉传回的,关于“谯氏之乱”的绝密情报。
他的身旁则是诸葛诞和钟会。
“大将军,”诸葛诞率先打破了沉默,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蜀中大乱!士族蜂起,与陆瑁的新政势力火并,甚至连廖化那样的宿将都险些阵亡!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末将以为,当立刻起兵,以钟会将军和夏侯霸为将,兵出函谷关直取潼关!”
然而,坐在一旁,神情始终沉稳如山的钟会,却微微摇了摇头。
“公休,稍安勿躁。”钟会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蜀中之乱,虽是事实。但据情报所言,叛乱三日之内,便被成都守将张遵率军击溃。谯氏等首恶,尽皆伏诛。这说明,陆瑁对局势的掌控力,远超我们想象。叛乱,非但没有动摇其根基,反而,为他清除异己,彻底推行新政,扫清了最后一道障碍。”
“士季此言差矣!”诸葛诞反驳道,“即便叛乱已平,但蜀中士族之心,必然人人自危,与朝廷已生离心。我军此时伐蜀,正是吊民伐罪,必能得到蜀中士族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再者,经此一乱,蜀汉元气大伤,兵力损耗,人心不稳,正是我军可趁之机!”
兄弟二人,意见相左,目光都投向了那依旧沉默不语之人。
曹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公休,士季。”他终于开口,“你们,都只看到了棋盘上的蜀汉,却没看到,棋盘之外的洛阳。”
诸葛诞和钟会皆是一愣。
曹爽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冷光:“蜀汉乱,是好事。乱得越久,越彻底,对我们,就越有利。但,它为何而乱?”
“是因陆瑁推行新政,与士族争利。”钟会回答。
“然也。”曹爽点了点头,“他陆瑁,在做一件,我想做,却还不能做的事情。他在用酷烈手段,削弱地方豪强,将田亩、人口,收归朝廷。此举,短期内,会造成巨大动荡。但若让他做成了……”
曹爽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出十年,一个钱粮充裕,兵源不绝,中央集权远胜往昔的蜀汉,将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到那时,它,将比诸葛亮在世时,更难对付。”
诸葛诞闻言,更是急切:“既是如此,我等更应趁其病,要其命!绝不能让他缓过这口气来!”
“糊涂!”曹爽低喝一声,目光如电,看得诸葛诞心中一寒。“我问你,如今,我大魏,天下定了吗?”
曹爽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洛阳城内那座依旧巍峨的皇宫,幽幽地说道:“蜀乱,则我大魏西顾无忧。我,便可腾出手来,将这洛阳城内外的钉子,一颗一颗地,拔干净。攘外,必先安内。”
“陆瑁在帮我们,清除蜀地的世家。张遵在帮我们,消耗蜀汉的兵力。他们自己人,打得越热闹越好。我们,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冲进去,打断他们?”
他转过身,看着两人,语气森然。
“传我将令:命夏侯霸,严守边境,增筑工事,只做守势,不得出战。同时,派出百倍的细作,潜入蜀中。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亩地是怎么分的,每一个新设的‘督政司’官吏,是怎么杀人的。我要陆瑁,替我,趟出一条路来。”
“大将军英明!”诸葛诞躬身一拜。
洛阳的夜,依旧平静。但这平静之下,隐藏的,是比刀光剑影,更加冰冷的政治算计。冢虎,选择了暂时蛰伏,冷眼旁观。
与洛阳的冷静不同,当蜀汉内乱的消息,传到东吴的建业宫时,立刻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孙权,此时已入暮年。昔日的雄猜之主,如今变得愈发多疑、暴躁,且刚愎自用。他坐在御座之上,听着呈上来的情报,原本昏昏欲睡的眼中,陡然迸发出一丝贪婪的光芒。
“蜀贼内乱?天助我也!”孙权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陛下圣明!”阶下,以太傅诸葛恪为首的一众主战派,立刻出声附和。
“陛下!”诸葛恪出列,朗声道,“蜀汉此番内乱,根源在于陆瑁强推新政,尽失民心。我军只需以‘为蜀民讨伐国贼陆瑁’为名,西出江夏郡,荆州望风而降者,必不在少数!此战,唾手可得!”
他的一番话,说得孙权龙心大悦,仿佛荆州五郡,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然而,就在孙权准备下令,点兵出征之时,一个清冷而沉稳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陛下,臣,以为不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镇军将军陆抗,缓缓出列。
孙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陆抗,你有何高见啊?”他的语气,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悦。他本就因“二宫之争”而对陆逊心怀芥蒂,连带着,对陆抗也并无多少好感。
陆抗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他依旧平静地说道:“陛下,蜀中之乱,其详未明。是真乱,还是诱敌之计,尚未可知。陆瑁智计举世无双,我等岂能不防?”
“故,臣以为,为今之计,非是伐蜀,而是应立刻增兵江夏一线,严防蜀军顺流而下;同时,加强徐州防务,警惕曹魏南侵。并派遣使者,前往长安,名为‘慰问’,实为刺探。待局势明朗之后,再做定夺。此,方为万全之策!”
“陆将军,未免太过小心了吧?”诸葛恪冷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莫不是,畏惧那陆瑁,不敢与之为敌?”
“我陆抗,只畏惧社稷倾覆,不畏惧任何一人。”陆抗淡然回应。
“你!”诸葛恪被噎得说不出话。
“够了!”孙权猛地一拍龙椅,怒喝道,“陆抗!你是在教朕,如何治国吗?朕看你,是陆逊死了,你便以为,这东吴,无人能压制你了!”
帝王的雷霆之怒,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陆抗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迎着孙权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臣不敢。臣,只是在尽人臣之本分。”
孙权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他很想下令,将这个敢于忤逆自己的年轻人,拖出去斩了。但是,陆逊的影子,和他身后的江东陆氏,让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哼!”他重重地冷哼一声,拂袖而起。“伐蜀之事,容后再议!退朝!”
建业最终的决定,是和稀泥:既没有采纳诸葛恪的立刻出兵,也没有完全听从陆抗的全力防守。而是象征性地,向荆州前线,增派了万余兵马,摆出了一副既想进攻,又怕挨打的矛盾姿态。
……
长安,副都督府。
当陆瑁将魏、吴两国的反应情报,放在费祎面前时,这位尚书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子璋,你又赌赢了。”费祎感慨道,“曹爽以安内为先;孙权昏聩多疑,内耗不休。这,便是我大汉,最宝贵的喘息之机啊!”
“文伟,邻居的冷眼,只是暂时的。我们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