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山道仿佛没有尽头,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马车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车内,萧允翊在冰魄令散发的柔和光晕笼罩下,沉沉睡去,呼吸虽仍微弱,却平稳了许多。楚晚莹小心地调整了一下盖在他身上的裘毯,眼底的忧色并未完全散去。
岩雪闭目调息,试图驱散寒潭底下那缕寂灭残念带来的阴冷侵蚀感,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墨云舟则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玄机匣放在触手可及之处,耳朵捕捉着车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岩雪姑娘,你的伤势……”楚晚莹压低声音,关切地问道。
岩雪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 “无碍,只是神识稍有震荡,那寂灭残念歹毒异常,专蚀心志。需得几日静养方能彻底清除。” 她目光落在萧允翊胸前的冰魄令上, “幸好圣物找回,对太子益处极大。否则,以他先前状况,恐怕撑不到苍岩峰。”
墨云舟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此番离京,步步惊心。墨家势力盘根错节,竟连这荒山野岭也布有杀招。如今行踪已露,前路恐怕更为艰难。”
“只要我们速度够快,在他们调集更多人手合围之前冲出这片山区,进入北境地域,便有转机。”岩雪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北境是雪岩族世代居住之地,到了那里,我们便不再是孤军奋战。”
就在这时,马车再次缓缓停下。车外传来影卫带着一丝凝重的声音: “大人,前方发现一个山村,但……情况有些不对。”
墨云舟与岩雪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墨云舟沉声问道:“有何异常?”
“村中死寂一片,不见灯火,亦无犬吠鸡鸣。而且……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血腥气。”
众人心中一沉。墨云舟立刻下令:“所有人戒备!马车停在村外隐蔽处,我们进去看看。”
留下两名影卫保护马车和沉睡的萧允翊,墨云舟、岩雪、楚晚莹以及另外两名身手最好的影卫,借着黎明前微弱的曦光,悄无声息地潜向那座依山而建的小村落。
越是靠近,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就越是明显。村口的篱笆歪倒在地,泥土路上能看到凌乱的车辙与脚印,还有一些深色的、已经干涸的污渍。
当他们踏入村子的那一刻,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墨云舟和岩雪,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触目所及,一片狼藉。家家户户门扉洞开,或是被暴力破坏。院子里、门槛上、甚至屋内,随处可见已经凝固发黑的大片血迹。一些简陋的家什破碎散落一地,却不见任何村民的尸体,也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整个村子,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或是匪患洗劫,只留下满目疮痍和浓郁的死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楚晚莹掩住口鼻,脸色发白,眼前的惨状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一名影卫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地上的血迹和痕迹,沉声回报: “大人,血迹凝固已超过六个时辰。看这痕迹,并非野兽所为,而是……人为屠杀。尸体被集中运走了,手法很干净,不像寻常山匪。”
墨云舟蹲下来,用手指沾了点干涸的血迹捻了捻,又看了看那些被破坏的门窗,眉头紧锁: “门窗是从外部强行破开的,抵抗痕迹很弱。村民可能是在睡梦中或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袭击的。对方人数不少,而且训练有素。”
岩雪走到一处血迹旁,俯身仔细观察,甚至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放在鼻尖嗅了嗅。她的脸色变得更加冰冷: “血迹中,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阴寒死寂之气。与我在寒潭底下感应到的那缕寂灭之息,同源,但更为稀薄驳杂。”
“墨家的人?”墨云舟立刻联想到了那个面具人和他手下那些诡异的杀手。
岩雪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死寂的村落: “很有可能。他们在此制造屠杀,目的绝非劫掠。要么是为了灭口,防止我们从此地经过时得到任何援助或消息;要么……就是另有图谋,需要大量的……生灵血气。”
“生灵血气?”楚晚莹不解。
“一些邪恶的仪式或是秘法,有时会需要以此为引或能量。”岩雪解释道,语气森寒,“墨家与寂灭之息勾结,行事早已毫无底线。”
就在这时,另一名在村中更深处探查的影卫急匆匆返回,手中拿着一块撕扯下来的、沾满污渍的黑色布料: “大人!在村子后面的山坳里发现这个!那里有大量新鲜掩埋的痕迹,还有车辙印通向山外!另外,属下在一处倒塌的柴垛下,发现了一个地窖,里面……里面有几个孩子,还活着,但都吓坏了!”
众人精神一振,立刻跟随影卫前往村后。在一个隐蔽的、用杂草和树枝简单掩盖的地窖入口处,他们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细微啜泣声。
掀开掩盖物,点燃火折子,只见狭窄阴暗的地窖里,蜷缩着四五个年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他们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紧紧抱在一起,看到光亮和陌生人,吓得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大声。
“别怕,我们是路过的好人,不会伤害你们。”楚晚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她从随身的药囊里取出一些糖丸,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或许是楚晚莹温和的态度和食物的诱惑,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点的男孩,颤抖着接过了糖丸,塞进嘴里,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爹……娘……他们都……都被黑衣服的坏人抓走了!阿爷为了保护我们,被……被杀了……”
孩子们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叙述,拼凑出了一幅令人发指的惨剧。就在前一天傍晚,一队穿着黑色衣服、蒙着面的人马突然闯入村子,见人就杀,然后将所有村民,无论死活,都拖上了马车运走。这几个孩子是因为在村后玩耍,听到动静躲进了这个平时用来储藏红薯的地窖,才侥幸逃过一劫。
“黑衣服的人……有没有说什么?或者,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墨云舟尽量放缓语气问道。
那个大点的男孩努力回想,抽噎着说: “他们……他们好像说什么‘祭品’……‘不够’……还……还提到一个叫‘黑……黑沼’的地方……”
“黑沼?”墨云舟与岩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与凝重。这显然是一个地名,但并未出现在他们已知的行程图上。
“还有……还有一个戴着脸壳(面具)的人,站在村口,没动手,但是……但是感觉好可怕,比那些拿刀的还可怕……”另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补充道。
面具人!他果然也来到了这片区域,而且很可能就是这场屠杀的指挥者!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岩雪当机立断,“对方处理完手尾,很可能还会返回。此地已成死地,不宜久留。”
“那这些孩子……”楚晚莹看着这几个惊恐无助的孩子,于心不忍。
“带上他们。”墨云舟毫不犹豫,“我们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等死。找一辆村里还能用的驴车或者板车,带上他们一起走。”
众人迅速行动,找到一辆还算完好的驴车,将几个孩子安置上去,又搜集了一些村里残留的干粮和清水。在离开之前,岩雪站在村口,望着这片被血与火洗礼过的土地,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古老的雪岩族手印,低声吟诵了一段安抚亡魂的祷文。
随后,一行人带着沉重的的心情和几个幸存的孩子,迅速离开了这座死亡村落,重新汇入茫茫山林之中。马车再次启动,只是队伍中多了一辆吱呀作响的驴车,和几个对未来充满恐惧与迷茫的幼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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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苍岩峰顶。
骨角号声与骨符光芒的共鸣,形成了一道坚韧的乳白色光壁,暂时抵挡住了寂灭之瞳那狂暴的黑暗冲击。但每一次碰撞,光壁都剧烈晃动,凌云、阿木和刚刚赶到的岩生,都能感受到那仿佛能碾碎灵魂的恐怖压力。
“岩石!你怎么上来的?!”阿木在呼啸的能量风暴中大声喊道。
岩石死死顶着骨角,双臂肌肉虬结,大声回应: “我绕了南坡的险路上来的!族长和大伙都被墨家的杂碎拦在山腰了!情况危急,我只好先上来看看!” 他看向那旋转的黑暗漩涡和猩红的瞳孔,脸上满是决绝, “这鬼东西就是寂灭之息吗?先祖们就是封印了它?”
“没错!但现在封印快破了!”凌云吼道,“这骨符和你的号角能暂时挡住它,但不是长久之计!必须想办法加固封印,或者把它逼回去!”
“怎么逼?!”阿木看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感到一阵无力。
就在这时,那寂灭之瞳似乎厌倦了这僵持,猩红的光芒再次暴涨,一道凝练至极、几乎化为实质的黑色光束,如同巨矛般,猛地刺向乳白色光壁的中心!
“小心!”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乳白色光壁应声破碎!凌云、阿木和岩石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抛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雪地上,口喷鲜血。
骨符光芒黯淡地掉落在地,岩石手中的骨角也出现了裂纹。
黑暗漩涡发出无声的咆哮,更多的黑色气流如同潮水般涌出,开始侵蚀祭坛本身,那些古老的幽蓝色符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崩解!
寂灭之息,即将彻底脱困!
凌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到浑身骨骼如同散架般剧痛。他看着那不断扩大的黑暗,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祭坛边缘,那具一直沉寂的岩烈遗体,在漫天弥漫的寂灭气息刺激下,竟猛地坐了起来!他原本空洞的双眸之中,燃起了两簇幽蓝色的、如同冰焰般的光芒!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肆虐的黑暗漩涡,张开了嘴,发出一个干涩、沙哑、却蕴含着无尽悲怆与决绝的字节,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与生命力:
“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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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密室。
沈清辞面前摊开着《楚门医案》以及大量她从太医院和皇家书库中调阅的、关于前朝宇文氏与北地部落的隐秘记载。烛火摇曳,映照着她凝神思索的脸庞。
萧景琰处理完紧急政务,也来到了密室,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担忧。 “清辞,可有发现?”
沈清辞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陛下,臣妾结合多方记载,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她指向医案中的一页图谱和一本前朝野史, “您看,根据这些碎片信息,前朝宇文皇族与雪岩族的通婚,并非是为了获得驾驭寒冰的力量那么简单。他们很可能是想通过融合两种特殊的血脉,人为创造出一种能够承载、甚至掌控某种极端力量的‘容器’或‘桥梁’。”
“而林婉儿,很可能就是这种血脉实验的……后代之一。她身负那种隐秘的冰系血脉,却被送入宫中,生下太子……这一切,恐怕是宇文玥与墨家早就设计好的。太子的‘冰魄’,或许就是他们想要的那种‘成果’。”
萧景琰脸色铁青: “所以他们才会对翊儿如此执着!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林婉儿的儿子,更因为他可能是他们耗费心血压制出的、唯一成功的‘钥匙’!用来开启或者控制那所谓的‘寂灭之息’?”
“极有可能!”沈清辞重重顿首,“而且,臣妾怀疑,墨家如今在各地制造屠杀,收集生灵血气,很可能就是在为某个大型仪式做准备,这个仪式必然与寂灭之息和太子有关!我们必须尽快阻止他们!”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眼中杀机凛冽: “朕明白了。看来,是时候动用那些隐藏的力量,给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来一次彻彻底底的清算了!”
他快步走到密室一角,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枚造型古朴的玄铁令牌,沉声道: “传朕密令,启动‘惊蛰’!目标——所有已知的墨家据点与关联势力,不惜一切代价,予以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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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的山道上,马车与驴车在晨曦中艰难前行。佩戴着冰魄令的萧允翊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捂住胸口,脸上露出极度痛苦和恐惧的神色,望向北方,失声喊道:
“烈爷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