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片刻之前,那小丫头还死死抱着易砚辞的大腿,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可如今,仅仅是一根羽毛、几句温柔话,她便破涕为笑,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
“这傻丫头。”
陆楚晏低声嘟囔了一句,嘴上是嫌弃,嘴角却忍不住悄悄上扬。
他摇摇头,心里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虽然笨拙了些,反应迟钝,连数数都常常数错。
可她有个最大的优点,心不记仇,性子柔软。
谁对她好一分,她就能回报十分。
只要一句真心话,一点小温暖,就能让她敞开心扉。
可也正是这份天真,让他担忧。
这世道人心复杂,若将来有人拿着一块糖,甜言蜜语地哄她一句跟我走,她会不会真的傻乎乎地跟去?
他越想越不安,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得好好教,必须好好教。
易砚辞站在原地,唇角含笑。
那笑意从眼角漫开,一直沁入心底。
陆楚晏静静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模样的易砚辞,才像是真正的他。
在将军府时,那副冷峻沉默的样子,不过是盔甲。
眼前这个会笑的少年,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见沅沅紧紧攥着羽毛不肯松手。
易砚辞便轻笑着又伸手探入怀中,细细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荷包。
“这是我配的药包,你贴身带着。每天拿出来闻一闻,能驱寒祛湿,身子骨会越来越结实。”
他小心地解开荷包口上的红绳。
布料一松,几味晒得干透的草药便露了出来。
药香清淡却不刺鼻。
混合着布料与易砚辞衣襟间淡淡的皂角气息,闻着让人安心。
他一边翻看,一边又从夹层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符纸。
那符用黄纸折成三角,边缘有些磨损,纸面画着朱砂书写的古怪符文。
“这是我娘当年在南州的庙里,求了七天七夜才给我求来的。”
“那座庙在雪山脚下,寒风刺骨,她跪在石阶上,一天又一天,只求神明护我平安。这符……护了我这么多年,从没生过一场大病,也没遭过一回灾。”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沅沅。
“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将符纸重新叠好,放回药包中。
再一点点抚平褶皱,重新系上红绳。
随后,他一手托着荷包,一手拉着沅沅腰间的带子,把药包轻轻挂了上去,又用针线一针一针地缝牢,确保不会掉落。
“这样,它就一直跟着你了。”
缝好后,他抬手,指尖温柔地拂过沅沅的额发。
“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快快长大。不要怕黑,不要怕疼,有这个药包在,就没人能伤到你。”
沅沅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她突然张开双臂,猛地扑进易砚辞怀里。
“易哥哥……我舍不得你……我不想你走……你走了,我找谁要糖吃啊……呜呜……”
风轻轻吹过,吹动两人衣角相贴。
易砚辞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弯下腰,双臂收紧,将她牢牢地拥入怀中。
他抱了很久,很久。
他也舍不得。
舍不得这个爱哭又爱笑的丫头。
可他是姚家的人。
姚家代代行医,救死扶伤,以仁心济世为命。
他的血脉里,流淌的是草药的苦香与救人的执念。
不是安于庭院、守着一方宅院的安稳。
京城太小了。
青瓦白墙,朱门深巷,困得住权贵,却困不住一颗想飞的心。
他要去西域采药,要去北疆救疫,要去无人踏足的深山寻方。
那些受苦的人,等不起。
而他,也不能停。
放下那些旧事之后,易砚辞心里头像卸下了一块压了许久的大石头。
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在将军府多留这三天,已经是他咬牙忍到最后的极限了。
这三天,他强撑着笑容,陪沅沅玩了整整三天。
他给陆楚远号了脉,仔细察看了他的气色与舌苔,又重新调整了药方。
陆楚远感动得眼眶发红,连声道谢。
他只是笑笑,摆摆手,说这是分内之事。
他对陆楚廷也没落下,亲自为他诊了脉,开了调理脾胃的药。
知道这孩子身子弱,特地加了两味温和的补气药。
陆楚廷懂事地点头,小声说:“易哥哥,你别走,留下来好不好?”
他摸了摸孩子的头,没有回答,只轻轻叹了口气。
陆老夫人那边,他也天天去看,端茶递水,嘘寒问暖。
老夫人拉着他的手,慈爱地说:“孩子,你比亲孙儿还上心。”
府里每一个他放不下的人,他都照顾到了。
现在,万事妥当,再无牵挂。
他该走了。
最后,他把沅沅紧紧抱了抱。
他把脸轻轻贴在她的发间,闻着那淡淡的奶香味,心头一酸。
然后,他转身面向陆家众人。
“陆老夫人,陆将军,陆尚书,我走了。”
他抱拳一礼,又轻轻揉了揉沅沅的小脑袋,语气温柔。
“沅沅,与哥哥说再见。”
沅沅瘪着嘴,眼睛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他青灰的裤腿,不肯松开。
可最终,她还是抽抽搭搭地松开了手,仰着小脸,带着哭腔说:“易哥哥再见……你要好好的,路上小心,别饿着,也别冻着……沅沅等你回来!”
易砚辞笑了笑,没说话。
他背起早已准备好的行囊,跨出了将军府那扇朱红的大门。
“先生一路顺风!”
陆楚晏带着全家在后头大声喊。
其他人也纷纷挥手,连陆将军都摘下帽子,向他致意。
他没有回头,身影却越走越远。
青灰的衣衫在晨光中显得单薄,渐渐被街市的人流吞没。
沅沅一头扑进洛锦歌怀里,哇地哭出来。
“娘,我舍不得易哥哥!呜呜呜……我真的好舍不得!他走了,谁陪我玩啊?谁给我讲故事啊?”
洛锦歌心疼地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易哥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去治病救人,要去寻找那些传说中的药草,要走遍山川湖海,完成自己的心愿,咱们不能拖他后腿,是不是?”
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块还温热的蜜枣糕,举到沅沅眼前。
“别哭了,娘带你去吃蜜枣糕,好不好?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沅沅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没干,睫毛上还挂着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