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缓缓打开,阳光同嘈杂的人声、遥远的兵刃相碰声一并洒落了进来。
果真是晏晖天。那张清俊周正的脸上露出微微的、掩饰不住的倦意,在门开的一瞬间,并未看向林乐乐,而是将眼神投向了她身后的忘川。
忘川——或者说是唐启墨,在听到晏晖天的声音时已然浑身一震,隐蔽地向后缩了缩。门扉打开的刹那,不知为何,他蓦然转过了头去,因此晏晖天看到的唯有一具瘦削而裹着白布的身躯,和半张隐在阴影里的侧脸。下颔的唇角紧紧抿起,连薄唇都咬得笔直。
晏晖天在那一瞬间的表情,没有人能看清。
但林乐乐原本也没看——她打开门的一瞬间,眼神就不自觉地溜向了晏晖天背后的场景。
高台之上,徐无音正和人打得有来有回,一把长刀挥舞得赫赫生风。
林乐乐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逐着徐无音的刀锋,贪婪地捕捉着一招一式间的每一分细节。
师姐造诣深厚,胜负她自然不担心。即使此刻徐无音额头见汗、已经微微露出疲态,那也绝非对面那个畏首畏尾的毛头小子所能战胜。
不知徐无音战胜了多少人?她目光一瞟,却被晏晖天挡住了视线。
林乐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干什么来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讷讷道:“晏师兄,你怎么来了?”
晏晖天似乎也才刚刚回神、惊觉面前还站了个别宗的师妹,顿时有些错愕地看向了林乐乐。
他对流风刀印象很深,昔日青影峰上一刀斩飞他长剑的少女实在耀眼,宛若一道惊鸿,怎可能轻易忘记?
只是眼下看着林乐乐身上代表“赤湄宗”的一身黄色短打,他张了张口,实是有些不适应。
“……徐师姊已力挫四人,眼下同她对战的,是两仪门的李常锦大师兄。”他想了想,想到林乐乐方才明显是从他身后收回来的眼神,还是温和地说道,“李师兄擅长阵法变换,但高台之上并无什么东西可以给他布阵。徐师姊刀招了得,纯拼刀剑功夫的话,你不必担心。”
林乐乐一哑,没想到晏晖天竟这么体贴周全,一时看着他顺眼了许多,想赶人的心也不知不觉消下去好些。她拱了拱手,客气道:“多谢晏师兄了。不知所来何事?”
其实她并不喜欢晏晖天,或者说,青影剑宗上下她都不喜欢。就算证实了追杀她一事与剑宗并没什么干系,但为着一点小事就把她拉上山去打架、打赢了又不认甚至咄咄相逼的行径,实在是让她一阵咬牙。
但晏晖天此人品行端正,武功又不差,总比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师父好得多了,她乐意给晏晖天好脸色看。
晏晖天顿了顿,并不答话,而是目光望向唐启墨,轻声道:“师弟?”
这两个字一出,唐启墨的身体明显地一抖。
江茸察言观色,敏锐地意识到事情不对。然而她担忧唐启墨、及其背后的鬼门要对林乐乐不利,即使看出了不对,也并不愿离去,非要留下来听个究竟不可,甚至伸手拽住了正欲起身的沈青云。
晏晖天和林乐乐一齐看向江茸,后者脑筋迟缓,并未反应过来江茸这举措何意,反倒是晏晖天反应迅速,苦笑道:“我同师弟有些话要说。不知江少门主与沈门主、林师妹可否暂避?”
——“不必。”
声音淡漠,却并非是江茸发出。
唐启墨站起身来,手腕微微抖动,眉梢却死死地压在额下,整张脸绷紧如一张箍死的鼓面。
他平静地看着晏晖天,目光相接,双唇翕动。“不必”二字,斩钉截铁,说得毫无迟疑。
晏晖天眉头微微一松,并不多言,只是低低地唤道:“师弟。”
唐启墨沉默着,一言不发。一片沉寂里,似乎连光影都停滞在半空,唯有沉重的呼吸声缓缓地流动,裹挟成一条令人粉身碎骨的、无可阻拦的河流。
过了许久,唐启墨才缓缓地说:“我没事,师兄不必担心。”
这一句话的松动仿佛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条小口,晏晖天立时抓住机会,一句话不允许这门扉再度合上:“怎会没事?你可知你失踪的许多日子里我有多担心?你先前……”
他目光扫了一圈屋内的人,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只是说道:“师父不许我上场,也不许我探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乐乐挑起眉毛来看着忘川。她虽对剑宗的事务不大明白,却不妨碍她在心底幸灾乐祸地冷笑:失踪?多半是绑架我呢!那石窟我和他一并住了好多天,闷得衣服都要起霉子了!
唐启墨依然低声说:“师兄,我没事。”
“你……”晏晖天冷静的外壳终于裂开一条缝隙,流露出藏不住的急怒,“你事事都说没事!不必担心!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有什么事师兄不能帮你么?偏要一个人扛着——失踪许多天,你当没事发生么?”
他语气急切,林乐乐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在她印象里,这一直是个谦谦君子,气度好、有肚量,便是被她一刀打飞了剑,还乐意伸手来扶她一把呢。怎么对唐启墨如此急躁起来?
唐启墨垂下眼,藏起了一丝嘲讽般的笑意。
帮我?你要怎样帮我呢,师兄?帮我摆脱鬼门?手刃我那个“父亲”?还是帮我,成为剑宗的唐启墨,你的师弟?
谁在看着谁,谁又在笑话谁。风好冷,他想裹紧外袍,却骤然发觉身上穿的不是鬼门的黑色长袍,而是剑宗柔软轻薄的短打。
他人在剑宗,被晏晖天喊着师弟,有人为他医治,没有想要他性命的东西。
可为什么这么冷啊?
唐启墨轻轻地笑了一声。
“师兄,不必管我。”他终于鼓足了面对的勇气,或是跳下悬崖的决心。
“——英雄会也好,师兄弟也罢。师兄,你与我,我们早晚不是一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