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林管事带来的消息,望舒心头先是一紧,随即强自镇定下来,问道:
“忠叔,不瞒您说,我从未接过圣旨,不知其中规矩礼仪。兄长可有交代,需注意哪些事项?”
林忠恭敬回道:
“姑奶奶不必过于紧张。老爷明日正好休沐,一早便会过府。
接旨的一应事宜,老爷已做了安排,特地让老奴传信请了文嬷嬷过来。
内眷接旨的礼仪规制,文嬷嬷更为清楚。估摸着再有个把时辰,嬷嬷就该到了。”
望舒心下稍安,感激道:
“有劳忠叔奔波,也请代我向兄长道谢,让他费心了。
明日一早,我专门在府中为他备下早膳,请他不必在林府用饭了。”
林忠应下,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告辞回林府复命。
果然,不过一刻钟功夫,文嬷嬷便步履匆匆地赶到了。
望舒刚迎上去道了声“嬷嬷辛苦”,便听文嬷嬷直截了当地说:
“东家,时间紧迫,老身过来主要是与你分说接旨的礼仪规矩。
待你这边安置好,学会规矩,老身便需赶回药铺,明日……我不能留在此处。”
她看向望舒,目光中含着深意,那是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
望舒心里明白,文嬷嬷原来就是宫里出来的,不能与宫中来人乃至王府旧人碰面。
然后又想到卢先生和抚剑应该也不能出面,不能见这些人,今天都得安排好。
现在这情况彼此心照不宣是一回事,若公然出现在这种场合,便是授人以柄了。
“我明白了,多谢嬷嬷周全。”望舒真心实意地道谢。
文嬷嬷此举,既是自保,更是为了保护他们所有人。
“既如此,客套话便不说了,我们抓紧。”
文嬷嬷雷厉风行,立刻进入正题,“首先,你需立刻派人将正厅收拾出来,设好香案,务必坐北朝南摆放。”
望舒立刻吩咐下去,让秋纹带着仆役赶紧布置。
文嬷嬷又问道:“你的诰命服可准备好了?需得提前熨烫平整。”
望舒原本只想着届时找出穿上便是,闻言一愣:“还要特意熨烫?”
“自然要熨烫妥帖,悬挂起来,万不可折叠,需尽可能避免折痕。”
文嬷嬷神色严肃,“明日随行队伍中,难保没有刻意挑刺之人。我们需得事事周全,不留任何可供指摘的疏漏。”
望舒心中一凛,连忙让秋纹亲自去督办此事。
“还有,明日需早早备好热水,所有接旨之人,皆需沐浴更衣,以示虔敬。”
文嬷嬷继续叮嘱,“从外院到中门,路径两侧需清理宽敞,摆设器物一律挪远。
仪仗队伍行进,规制森严,稍有阻碍或冲撞,都可能被扣上藐视朝廷的罪名。
府内装饰尽量简洁,不必要的陈设先收起来。”
文嬷嬷一条条细细嘱咐,汀荷在一旁奋笔疾书,记录要点;
汀雨则跑前跑后,将指令传达给各处管事。
待外围事宜安排得差不多了,文嬷嬷便开始亲自指导望舒的仪态规矩。
“东家,你先将诰命服穿上,习惯一下分量和行动感觉。
待练习完毕,再重新熨烫挂起。”
她让秋纹、汀雨、汀荷三人仔细观看她如何为望舒整理诰命服的每一个细节,如何在礼仪允许的范围内,悄声提醒望舒仪容是否端正。
三个丫鬟看得目不转睛,神情紧张,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环节。
而文嬷嬷教导望舒行礼时,要求更是极为严苛。
下跪的姿势、叩首的幅度、双手摆放的位置、乃至目光垂视的角度,皆有定规。
望舒只觉得浑身肌肉绷紧,每一个动作都需调动全部心神,不敢有丝毫轻慢。
她深知,此事关乎身家性命,半点马虎不得。
心下暗忖,此番先学好接旨,万一将来真有机会面见宫中贵人,文嬷嬷怕是再难亲自指点,此刻更需用心。
光是这些准备事项与礼仪练习,便耗费了近一个时辰。
文嬷嬷让望舒自行将全套流程演练三遍,见她虽略显生涩,但已无大错,方才满意颔首。厅中几人皆松了口气。
随后,文嬷嬷又简单指导了王煜与林承璋两个孩子的礼仪。
好在孩童并不要求如成人般严谨,当今天子也算宽仁,通常不追究未成年者的细微失仪。
诸事交代完毕,文嬷嬷不顾夜色已深,执意连夜离开。
望舒知她顾虑,也不强留,亲自送至二门,心中充满感激。
送走文嬷嬷,望舒才发觉自己里衣已被汗水浸透。
宅邸内外灯火通明,仆役们仍在做最后的检查和清理。
看来今夜,许多地方是无法熄灯安寝了。
“通明便通明吧,也就这一晚。”
望舒对秋纹道,“让大家抓紧时间,该洗漱的洗漱,尽快歇息,明日还需早起。
另外,务必安排好卢先生和抚剑姑娘,让他们今日在零落阁歇息,你安排好人把那里规整打好完好,到明天晚上前无事莫要出来走动。”
望舒停了下又补充道:“饮食以及其他也不要落下了,委屈他们在那边临时歇息一日。”
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绝不能因明日之事,让旧日恩怨再起波澜。
若被传旨队伍中有心人认出或借题发挥,后果不堪设想。
翌日,天光未亮,望舒刚刚醒来,尚未梳洗,汀荷便进来禀报:“夫人,林大人已经到了。”
望舒连忙加快动作,梳洗更衣,并再次确认卢先生与抚剑已安置妥当。
来到花厅,林如海已端坐品茶,见到望舒,他上下打量一番,含笑宽慰道:“小妹今日气色尚可,不必过于忧心。”
望舒唤来王煜与林承璋,一家人简单用了早膳。
林如海自是食用他那份精心配制的药膳,而望舒与两个孩子则用了些清淡精美的点心和粥品。
因心中有事,这顿饭用得比平日快些,连两个孩子平日的晨间武课也暂且停了。
林如海看出望舒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紧张,温言安抚道:
“放宽心。原本圣旨可在我府中宣读,但我虑及那边人多眼杂,不如你这里清净稳妥。
今日之旨,应是嘉奖你前次擒获乱党余孽之功。
如今那伙贼人已清剿得七七八八,朝廷论功行赏,此乃喜事。”
他顿了顿,微微蹙眉:
“唯一不解处,在于传旨之人竟是东平王。
若非他主动请缨,陛下通常不会派一位王爷来传此等旨意。”
听闻是嘉奖,望舒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一半。
既然是好事,想来不会有人刻意刁难。
至于东平王亲至的原因,见面之后,或可见分晓。
林如海又提起一事:“齐嬷嬷与夏铃已接回林府,明日便送过来与你看看是否合用。”
望舒问道:“兄长观此二人如何?”
“瞧着眼神清正,规矩也熟,只是多年在庄子上,面上难免带了些愁苦风霜之色。
只盼莫要影响了璋哥儿的性情才好。”林如海沉吟道。
“无妨,先拨过来试试。
璋哥儿这边,总归是以小厮伺候和培养他自立为主。”
望舒将昨日从尹老夫人处听来的无涯学堂规矩,特别是每月游学需自理之事说与林如海听。
林如海闻言笑道:
“如今的学堂,倒是越发注重实务了。
如此甚好,你便按教导煜哥儿的章程来要求他,莫要过于娇惯。”
“好,届时兄长可别心疼。”
望舒也笑道,“刚来时,璋哥儿肌肤细腻得如同小姑娘,如今瞧着黑了少许,身子骨也结实紧致了不少。”
“男孩子,原该习些武艺,强健体魄。”
林如海眼中掠过一丝怀念,“我幼时也曾练习骑射,只是成家后,诸事繁杂,便渐渐搁下了。”话语中不无遗憾。
望舒知他想起与贾敏婚后,多是吟风弄月、琴瑟和鸣,自然少了舞刀弄枪的兴致。
她也不点破,只顺着他的话头闲谈,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正说笑间,忽有下人疾步来报:“老爷,夫人,圣旨仪仗已至百米开外。”
望舒这才恍然,原来兄长方才一番闲谈,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缓解她的紧张。心中不由一暖。
秋纹立刻上前,为望舒做最后的仪容整理,抚平诰命服上每一丝可能的褶皱。
随即,林府一众主子在家仆簇拥下,依序出迎。
林如海身着御史朝服,作为此间临时的男主人,需至宅邸大门外跪迎王驾与天使。
而望舒则身着郑重诰命服,带着王煜、林承璋以及一众内院仆妇,在内院大门处静候。
鼓乐之声由远及近,庄严而肃穆。
随着仪仗队伍缓缓涌入宅门,望舒依照文嬷嬷的教导,领着众人恭敬跪拜下去。
此刻,她心中唯有庆幸,若非文嬷嬷昨夜事无巨细的指点,面对这旌旗招展、扈从如云的庞大场面,她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目光所及,皆是仪仗队伍的华盖与袍角,尚未看清来使面容,她便已依制垂首,额触地面,心中默念着演练了无数遍的礼仪流程。
整个院落,鸦雀无声,唯有庄严的乐声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威压与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