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书禾看着婆婆珍惜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蹲下身,帮忙整理其他物品。
在一个笔记本里,她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保证书,是宋淇高中时写的:
“妈,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架了。我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让您以我为荣。”
字迹稚嫩,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黎书禾难以把写这封信的少年和现在监狱里那个愤世嫉俗的中年人联系起来。
“妈,”她轻声问,“您恨大哥吗?”
曾诗英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当妈的,哪会恨自己的孩子?妈只是...只是心疼他。他本来可以过得很好,偏偏要选最难走的路。”
这话让黎书禾想起自己的母亲。天下父母心,大抵都是如此吧。
十一月,宋淇在监狱里生了场病。消息传来时,曾诗英正在医院复查血压。听到这个消息,她手中的药瓶“啪”地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什么病?严不严重?”她抓住儿子的手,指尖冰凉。
“急性阑尾炎,已经做完手术了。”宋祈年扶住母亲,“监狱医院说情况稳定,您别担心。”
曾诗英却执意要去探视。医生说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奔波,但她坚持:“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最后妥协的结果是,宋祈年去监狱拍段视频回来。
监狱医院里,宋淇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看见弟弟,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去:“你来干什么?”
“妈担心你。”宋祈年把带来的水果放在床头,“她本来要来看你,被医生拦住了。”
宋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那副冷漠的样子:“我没事,让她别操心。”
“大哥,”宋祈年在床边坐下,“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你就不能...让她省点心吗?”
宋淇盯着天花板,良久,才哑声说:“我这样了,还能怎么让她省心?”
这是半年来,他第一次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话。宋祈年抓住机会:“好好改造,争取减刑。妈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早点回家。”
宋淇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但宋祈年注意到,他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床单。
视频带回家,曾诗英反复看了很多遍。每当放到宋淇说“我没事”那段时,她都会暂停画面,伸手触摸屏幕上儿子的脸。
“瘦了...”她喃喃道,“在里面肯定吃不好。”
黎书禾在一旁看着,心里酸涩不已。
她想起宋淇曾经的那些混账行为,为婆婆感到不值。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爱得深,又怎么会如此牵挂?
十二月底,宋祈年接到监狱通知,说宋淇在劳动时伤了手。
这次曾诗英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探望。
探视室里,宋淇的右手缠着绷带,神情比上次更加憔悴。看见母亲,他明显愣住了。
“妈...您怎么来了?”
曾诗英隔着玻璃,仔细端详着儿子:“手怎么样了?还疼吗?”
“小伤,不碍事。”宋淇低下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在里面...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宋淇的声音很轻,“我都挺好的。”
一阵沉默。曾诗英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通过狱警递给儿子:“里面是些常用药,还有你爱吃的芝麻糖。记得按时擦药。”
宋淇接过布袋,手指微微发抖。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探视时间快结束时,曾诗英突然说:“淇儿,妈等你回家。”
就这一句话,让宋淇瞬间红了眼眶。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探视室。
回家的路上,曾诗英一直望着窗外。快到小区时,她突然开口:“祈年,妈想搬回老房子住段时间。”
宋祈年一惊:“为什么?那边条件不好,您一个人住我们不放心。”
“妈想清静清静。”曾诗英语气平静,“而且离监狱近些,探视方便。”
黎书禾和宋祈年再三劝阻,但曾诗英态度坚决。
最后只好妥协,答应让她回去住一个月,期间黎书禾每天过去照顾。
老房子很久没人住了,积了一层薄灰。曾诗英却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在院子里种上蔬菜,在窗台上养了几盆花,仿佛要在这里长住下去。
黎书禾每天过来,总能看见婆婆坐在窗前写信。
那些信很长,密密麻麻写满了对儿子的牵挂和叮嘱。
虽然明知这些信大部分都送不出去,曾诗英还是坚持写着。
“妈,您这是何苦呢?”黎书禾忍不住问。
曾诗英放下笔,笑了笑:“就当是...陪他说说话吧。”
一个月期满,曾诗英却没有要搬回去的意思。宋祈年来接她时,她正给刚种的菠菜浇水。
“妈,该回家了。”
“这就是妈的家。”曾诗英直起腰,“妈想在这里等你大哥回来。”
宋祈年看着母亲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无用。他叹了口气,开始找人修缮老房子,安装暖气,生怕母亲住着不舒服。
寒冬来临前,宋淇的减刑申请批下来了,刑期减少了一年。消息传来时,曾诗英正在包饺子。听到这个好消息,她手中的饺子皮掉在了案板上。
“真的?太好了...”她喃喃道,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黎书禾赶紧扶住婆婆:“妈,这是好事,您怎么哭了?”
“妈是高兴...”曾诗英擦着眼泪,“六年...妈还能等到他出来...”
那天晚上,曾诗英多炒了两个菜,还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老酒。虽然宋淇不在,但她还是给他摆了一副碗筷。
“淇儿最爱吃这个红烧肉,”她往那个空碗里夹了块肉,“等他出来,妈天天给他做。”
黎书禾和宋祈年对视一眼,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们知道,即使减了刑,还有漫长的五年要等。
而婆婆的身体,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夜深了,黎书禾帮婆婆铺床时,发现枕头下压着一本日历。
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日期,每过一天,就画一个红圈。
已经画了整整两百多个圈。
“妈...”黎书禾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曾诗英接过日历,轻轻抚摸着那些红圈:“日子一天天过,总会等到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