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瑾眼中的怨毒,在香气的浮动中渐渐淡去。
她将画卷和木盒轻轻放进暗格,重新关上。
起身时又恢复了端庄优雅的模样,一步一步,走出禅房。
夕阳斜照下的后院古树,映在她慈祥温柔的面容上。
一如往昔般祥和,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
再没有人,能看到隐藏在这平静的表象下,那颗早已被戾气侵蚀的心。
同一片夜空下,京城周家。
破败的屋子里昏暗、逼仄。
周秀才坐在桌前,手里摩挲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眼睛里布满血丝的。
那张纸,是他花了大价钱,请了城西最有名的高手伪造的“借据”。
“爹,娘,你们就瞧好吧!”
他看着一旁的父母,露出阴狠兴奋的笑。
“咱们家的好日子,要来了!”
“那苏氏,她一个下堂妇,凭什么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
“玲珑阁……她哪来的本事?!”
“她定是窃了我周家的气运!要不是咱们,她能认识兰陵公主?是咱们家的祖坟冒了青烟,才让她得了这泼天的富贵!”
周婆子在一旁连连点头,眼里满是贪婪。
“没错,没错!那贱妇这是偷了咱们家的运势!”
“一个下堂贱妇,本就该夹着尾巴做人,如今竟敢过得比我们还好,简直是天理不容!”
周秀才冷笑着将那张“借据”小心翼翼地收好,又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册子。
“还有这个,就说是咱们周家祖传的香料秘方,被她偷了去!”
“借据,秘方,人证物证俱全!”
“由不得她不认!”
“到时,她的银钱,就全都是咱们周家的了!”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金山银海、奴仆成群的美好未来!
可他们浑然不觉,窗外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玲珑阁,顶楼书房。
千面快步走入,对着灯下那个正在看账册的身影,低声道:
“苏掌柜,那一家子,果然动手了。”
“拿着伪造的借据和那本所谓的‘祖传秘方’,已经开始在外面散布谣言了。”
“说您忘恩负义,窃取夫家产业。”
苏子衿从堆积如山的账册中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手腕。。
清冷的眸光,在灯光下显得越发璀璨。
她搁下账册,笑了笑。
“意料之中。”
“他们果然沉不住气。”
“看来,他们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苏子衿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花格窗。
夜风呼啸着灌进来,撩起她乌黑的长发,嘴角却轻轻扬起,仿佛胜券在握。
“千面。”
“属下在。”
“按我们之前商定的,开始吧。”
“我要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我更要让这京城里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
“敢把手,伸到殿下口袋里的人,”
“会是什么下场。”
千面眼中一肃,躬身领命。
“是!”
苏子衿重新坐回书案前。
她看着跳动的烛火,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笔。
眉眼间,隐隐透出几分少见的锐利。
“周家……”
“也该彻底了断了。”
夜色渐深。
厉城知府衙门的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林稚鱼正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务,谢苓则在一旁翻看城防图。
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只在偶尔交换意见时才会说上两句。
可满室寂静之中,却有一种默契的温馨。
直到一名亲卫匆匆而入,单膝跪地。
“殿下,城外大营来人,呈上吴振雄将军亲笔信。”
谢苓眉梢微挑。
吴振雄?
边军主帅,沈墨的义父。
前世,他算得上是忠勇之将,只可惜,在几个月后便“病故”于军中。
难道……
谢苓接过那封短笺,展开一看。
脸色瞬间凝重。
林稚鱼忙放下笔,快步走了过来。
烛火下,谢苓的眸光微闪。
信上字迹潦草,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虚浮感。
内容却很简单,吴振雄听闻公主殿下亲至厉城,整肃吏治,为民除害,心中感佩万分,恳请殿下能移驾军营一叙,让他能当面拜谢运粮的活命之恩。
寥寥数言,字字恳切,分明是一位军人的铮铮肺腑之言。
谢苓将信放下,心底已经了然。
前世那场突如其来的病重,果然又出现了!
无论如何,总要见见再说。
她看向林稚鱼,后者心中亦有数,眼中也有了几分急切。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
谢苓深眸中,透出一抹决断。
“稚鱼,你留守厉城,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大营。”
林稚鱼虽不放心,却也知道军情紧急。
拱手领命。
“殿下放心,稚鱼必将厉城守好,静待殿下凯旋!”
谢苓对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两人对视一眼。
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中。
厉城边军大营,设在城外三十里的一处隘口。
四周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苍莽雄壮。
暗褐色旌旗随风猎猎招展,杀气肃然。
谢苓带着魏靖川,萧芷薇和鬼影在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而入。
远远望去,便能看见那营盘的轮廓。
只是,那景象实在算不得雄壮。
营寨的木墙歪歪斜斜,不少地方都露着豁口,风一吹,便呜呜作响。
飘扬的旗帜也早已褪色,软塌塌地耷拉在旗杆上,像一块洗旧了的抹布。
营门前的哨兵更是无精打采,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的甲胄也是锈迹斑斑。
这哪里像一支戍卫边疆的精锐,分明是一群……叫花子。
马蹄声近了。
哨兵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待看清来人仪仗时,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前去通报。
片刻后,营门大开。
两员将领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
左边一人,生得豹头环眼,满脸的络腮胡子,身材魁梧得像座铁塔,声音更是如同洪钟。
“末将张莽,参见公主殿下!”
他抱拳行礼,动作倒是标准,可那双眼睛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
仿佛在说:你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来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右边那人,则截然不同。
约莫四十来岁,面容白净,颔下留着三缕长须,虽也身着洗旧了的铠甲,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他未语先笑,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末将赵擎,参见公主殿下。”
“殿下亲临,实乃我等之幸,只是军中粗陋,怕是怠慢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谢苓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
一个粗豪鲁直,形于颜色。
一个谦和有礼,笑里藏刀。
有意思。
她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翻身下马。
“两位将军不必多礼。”
“吴将军在何处?”
张莽瓮声瓮气地回道:“将军在帅帐,只是……将军他身子不大好,怕是……”
话未说完,便被赵擎笑着打断。
“张将军是心疼老将军,殿下这边请,老将军听闻您要来,一直撑着精神等着呢。”
赵擎侧身引路,姿态谦卑,滴水不漏。
谢苓淡淡瞥了他一眼,迈步向大营深处走去。
魏靖川与萧芷薇紧随其后。
一踏入主帅营帐,一股浓重刺鼻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帐内光线昏暗,一名须发半白的老将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若不是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起伏,简直与死人无异。
这便是吴振雄。
昔日威风凛凛的西北军神,曾亲手横扫蛮族,立下赫赫战功。
如今却病重如山,竟连起身迎接谢苓的力气都没有。
谢苓走上前去,眼底闪过一瞬的复杂。
前世,这位老将军受尽苦痛,油尽灯枯,最终还是没有熬过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