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沈家别院盘亘了一日,婉儿便告别了沈文渊再次启程。
船离开江陵,顺流而下,不几日便入了淮安地界。
运河两岸逐渐繁华,运河上商船往来如织,码头上一派繁荣景象。
看着岸上的一切,婉儿感叹道:“这淮安府不愧是运河枢纽,好生气派!”
陈明远捻着胡须道:“此地是漕运总督衙门所在地,更是两淮盐运的中心,盐课之利半天下焉,这里吹的风都带着咸味和铜臭味。”
武断笑道:“陈前辈,照你这么说,淮安府的人吃饭都不用加盐咯!”
阿苦被逗笑了,偷眼看了一下武断:“你真是活过来了,这会子也会开玩笑了!”
武断抿嘴颔首不语,半晌才笑道:“我可不就活过来了么!”
船在淮安码头靠岸,需要补充些淡水吃食。
这些日子,队伍的管理由陈明远操心,婉儿倒也歇了心。
船停稳后,陈明远下船和商贩讨价还价购置物资,成交后再由赵四带着弟兄们往船上搬。
船上的护卫值守则由他安排几个弟兄负责。
婉儿便可以带着武断、阿苦和寺儿上岸去逛逛了。
淮安城果然热闹非凡。
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最多的便是盐号。
巨大的盐包堆积在店外,伙计们吆喝着过秤、装船,那些生意的银钱往来动辄就是千百两,不禁看的婉儿四人咋舌。
忽听一阵粗暴的呼喝声从前街传来。
“让开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婉儿扭头看时,只见十几个青衣短打的彪悍汉子,簇拥着一个手摇折扇的中年胖子正大摇大摆地走来。
他们所过之处,行人商贩纷纷避让,无不面露惧色。
武断低声向旁边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打问:“老爹,这是什么人?如此跋扈!”
那老汉把摊子往角落里挪了挪,边挪边小声道:“嗐,还能是谁?是铁算盘孙爷……”
武断“哦”了一声,不禁朝那铁算盘看去。
只见他走到一家署名陈记盐号的店铺前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地对迎出来的掌柜道:“陈掌柜,考虑得如何了?这码头你是让还是不让?”
那被称为陈掌柜的是个瘦高个,只见他面色十分为难,赔笑道:“孙爷,这码头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实在是……不能让啊!”
铁算盘的脸色聚变,他还没说话,他身后的一个疤脸汉子厉声呵斥道:“你他娘的别不识抬举,我们孙爷看上你的码头,是给你面子!”
那陈掌柜额角见汗,陪着笑脸道:“孙爷,您再瞧瞧别家吧!我这祖传……”
“哼!”铁算盘冷哼一声,折扇“啪”地一合:“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清楚,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那一行人扬长而去,留下陈掌柜面如死灰,呆立当场。
婉儿在一旁看得分明,低声道:“这人怎么如此霸道?”
武断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伙人的背影:“看样子是本地一霸,小姐,此地是非多,我们还是早些回船上为好。”
“也好。”婉儿默然道。
众人也无心再逛,买了些东西便往船上走。
快到码头时,却见他们停船的位置围了一群人,传来阵阵争吵声。
“坏事了!”武断心下一沉,快步上前去。
只见码头上,赵四和几个匠户弟兄正与另一伙人对峙。
对方有二十多人,为首的正是刚才那铁算盘身边的疤脸汉子。
“怎么回事?”武断分开人群,走到赵四身边。
赵四怒气冲冲:“武大哥,这帮人蛮不讲理,非说咱们的船占了他们的泊位,要我们立刻挪开,可这泊位是咱们花了银子租下的,他们不由分说就要解缆绳,还推搡咱们的弟兄!”
那疤脸汉子斜眼看着武断,倨傲道:“这码头由我们孙爷包了,识相的就赶紧滚蛋,不然,爷爷拆了你们的破船!”
武断眼神一冷,手按上了刀柄,却听婉儿低声道:“武大哥,忍字头上一把刀,他们人多势众,真动起手来,咱们未必能占到便宜。”
武断也低语:“小姐,我忍不下这口恶气!”
正在此时,突然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传来:“哟,我当是谁这么大威风,原来是孙爷座下的疤脸熊兄弟,怎么,今天又在这儿欺负外乡客商?”
众人回头,只见是落英缤,不知他什么时候又到码头上来了。
只见他摇着折扇,笑吟吟地看着那疤脸汉子。
阿苦在婉儿身后拽了下她的衣襟,低声道:“小姐,这人怎么这么邪性?我们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儿,不会是坏人吧?”
“应该不是坏人,且看看吧!”婉儿低语。
疤脸熊一见落英缤,嚣张气焰顿时矮了三分,脸上堆出一脸难看的笑:“哟!原来是落公子,您……您认识这几个人?”
落英缤踱步过来,目光扫过婉儿,随即对疤脸熊道:“这位周大夫是在下的朋友,怎么,孙爷连我的朋友也要赶?”
“不敢,不敢!”疤脸熊连忙摆手,额上见汗,“既然是落公子的朋友,那肯定是误会,误会!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完,赶紧招呼手下人解开缆绳,将那两艘大盐船驶离,动作快得像逃难一般。
危机解除,赵四等人都松了口气,纷纷向落英缤投去感激的目光。
“落公子,这一次又麻烦你了。”婉儿上前道谢。
“周大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落英缤合上折扇,笑容温和,“这淮安府龙蛇混杂,周大夫一行是生面孔,难免被人盯上。”
他看了一眼那伙走远的人,语气略带讥讽:“这铁算盘孙贵是本地一霸,仗着和驻军有些关系,横行霸道惯了。”
“驻军?”婉儿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
落英缤压低了声音:“不错,这码头上的事离不开驻军照应,孙贵的盐船往来运河,常有水师的快艇护送,听说他背后的靠山是京里某位大人物的门生,如今在东南水师当着不小的官,与那位……镇国大将军似乎也有些香火情分。”
落英缤的话说得隐晦,婉儿心中却是一凛。
虽然他没有将李涣成的名字直接点出,但指向已十分明确。
南疆的军械,淮安的私盐,都与这位大将军的势力网络隐隐相连。
落英缤见婉儿神色有异,转而笑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在城中悦来居订了雅间,周大夫若不嫌弃,不如移步一叙,也让我略尽地主之谊,顺便说说这淮安府的局面,免得诸位再不小心得罪了哪路神仙。”
婉儿略一沉吟,便点头应下:“那就有劳落公子了。”
她感觉这淮安的水很深,有落英缤这个无所不知的地头蛇指引,能省去许多麻烦。
落英缤笑容更盛,侧身引路:“周大夫,请!”
武断看着落英缤与婉儿并肩而行的背影,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沉默地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