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来到安爷爷所在的高级病房楼层。
推开病房门,里面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微的滴答声。
安爷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比苏小暖记忆中的样子消瘦了太多,让人心疼。
安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安爷爷枯瘦的手,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
见到苏小暖进来,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小暖来了……”
“安阿姨。”苏小暖乖巧地应着,走到床边,看着安爷爷安睡的容颜,心里很不是滋味,轻声安慰道,“阿姨,您也别太担心,安爷爷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这话是安慰,也是在场所有人心中明知不可能的奢望。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面对一位年近九旬、油尽灯枯的老人,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当它真正逼近时,那份不舍与悲痛依旧难以承受。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秦浩初也在。
他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站在床尾的位置,身姿依旧挺拔,但脸上惯常的冷峻神色被一种复杂的沉郁所取代。
他看到苏小暖和安然,目光在安然红肿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没过多久,主治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走了进来。
病房内的气氛瞬间更加凝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医生脸上。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尽量平和但难掩严肃:“安老先生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肝癌,晚期。癌细胞有扩散迹象。”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面色瞬间苍白的家属,“考虑到患者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手术风险极高。目前建议采取保守治疗,主要以减轻痛苦、提高生活质量为主,如果治疗顺利,或许能延长一年甚至更长的生存期……”
“癌症晚期”四个字,像重锤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确诊,那种冲击力依旧是巨大的。
病房里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五味杂陈的悲伤。
安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着医生出去详细商讨治疗方案。
门被轻轻带上,病房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安然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将脸埋在被子里,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啜泣。
苏小暖站在她身后,能做的只有一下下轻抚她的背脊,无声地陪伴,同时在心中默默为安爷爷祈祷。
也许是亲人的呼唤起了作用,也许是巧合,病床上的安爷爷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有些浑浊,带着病重的虚弱,但看到围在床边的亲人,尤其是泪眼婆娑的孙女时,那浑浊的眼底竟泛起一丝微弱的、慈爱的光。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枯瘦的手,冲安然招了招,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气音:“然然……过来……”
安然连忙抬起头,胡乱地擦了把眼泪,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紧紧握住爷爷的手,红着眼睛看着他,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生怕一开口,积蓄的泪水就会决堤。
安爷爷满是皱纹的手,颤抖着,轻轻摸了摸孙女的头发,动作缓慢而珍重。
他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却显得有些吃力:“傻孩子……别……别伤心……人老了……总……总有这么一天的……”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安然听着,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安爷爷脸上露出些许无奈和心疼,他将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了床尾的秦浩初身上,也冲他招了招手:“秦家……小子……你也……过来……”
秦浩初敛去眸中翻涌的感伤,顺从地走上前,在安然腿边蹲下身,姿态放得极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安爷爷另一只枯瘦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爷爷,我在。”
安爷爷看着眼前这对容貌出众、本该是天造地设的年轻人,眼中流露出欣慰,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费力地将安然和秦浩初的手,轻轻地、叠放在一起,用自己的手颤巍巍地拍了拍。
“你们两个……的感情……我……不曾过多询问……”他喘息着,语速很慢,“最近……你们……应该是闹了……点矛盾吧……”
他停顿了一下,积蓄着力量,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
“如果……你们以后……没走到一起……也别难过……也别伤心……也别……为此生出怨怼……”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敲在人心上,“人这一生……很短……就像……你奶奶……和我一样……”
提到早已过世的老伴,安爷爷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整个人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带着无尽的追悔和怅惘。
“前半辈子……不懂珍惜……等人死了以后……才开始醒悟……对她的感情……那……才是最痛苦的……”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枯瘦的手指微微收紧,“不要……让自己……变得痛苦……好吗?即便……你们以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安然知道爷爷和奶奶的故事。
那是典型的旧式包办婚姻,前半生彼此冷漠,长期分居,几乎是形同陌路。
直到奶奶因病猝然离世,爷爷才像是被当头棒喝,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此后余生都活在无尽的追悔和自责之中。
这块心病,积压在他心底太久了,直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才终于吐露。
听着爷爷用尽最后力气说出的、饱含血泪教训的箴言,安然心中百感交集,一直犹豫不决、被各种现实和心结缠绕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清明和坚定。
她抬起泪眼,看着爷爷盈满泪花、充满期盼的眼睛,眼神前所未有地坚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爷爷,我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