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晁前脚回到府里,穆昶后脚也回来了。一进门看到欲言又止的他,抓起手边一只香炉便砸了过去!
穆晁跳起脚来躲避,然后提起袍子跪在地上:“我按照大哥说的,拿到手令之后,就立刻带着人去了内务府!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会过来,更不知道那些卷册为何会被调包!
“事发之后我问清来龙去脉,立刻打发人去寻找那小太监,可是都不知道那太监是从哪里来的,我也根本没见过他!
“更不至于让他去传话!
“即便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捡拾那些包袱里的卷册时动的手,可前后也就眨眼的工夫,他也不可能那么快得手!”
“废物!”穆昶把头顶乌纱帽摔在桌上,“你都知道月棠也过去了,半路还撤走了,难道就没有想到,那太监就是她?
“凭她的手段,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拿几本册子,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早就提醒过你防着她,而你竟然不防备,如今东西十有八九落到了她的手上,她必然也能看出端倪来,我们到如今为止连她一根汗毛都没拔下,她却一步步得到了线索,再这么下去,我们穆家的底细全都要让她扒干净了!”
“可这也不能怪我!”穆晁爬起来喊冤,“太后亲自去了,我顾着月棠这边就顾不了太后,顾了太后就顾不了月棠!
“大哥既然知道那丫头厉害,就该提前把她绊住才是,为何又让她恰恰好入了宫呢?”
穆昶被他质问得噎住。
一肚子气被拦截在胸腔里。他抓起乌纱帽,以更重的力气摔在椅子里,然后沉沉哼了一声,坐下来。
停止争吵之后,屋里有着异样的安静。
穆晁踟蹰不前:“方才出宫时,我让人打听了一番月棠的去向,据说马车驶向了闹市,后来却不知去了哪里。
“我已经打发人四处追踪了。只要她露面,我总归再想尽一切办法把东西夺回来便是。”
“从她手里夺回来?”穆昶冷笑起来,“你开什么玩笑?东西到了她手上,倘若还有机会拿回来,我何必让你如此兴师动众去内务府?”
“那你说怎么办?”穆晁也感到头痛了。“我这不也是想亡羊补牢嘛!”
穆昶坐着沉默不语。
半晌之后才说道:“那卷子里藏着玄机,倘若她能够捕捉到的话,离揭开她自己的秘密也不远了。
“虽然她不可能证明得了这一切,终究怕她锲而不舍,要把端王的死因翻出来,然后查到皇上的头上。
“而这些东西是实实在在还有痕迹留在世上的,一旦被她拿到证据,我们穆家一定也会陷入万劫不复。”
穆晁诧异得抬头:“不可能吧?这几年里我们穆家在朝堂之上也植根颇深了,除去当初老父亲那些门生重新归附,还有冲着我们国舅身份选择了站队的。
“文武百官中起码有三成是我们的人。
“月棠便是拿到了证据,真有能力凭借证据就把我们穆家掀翻?”
“真拿到了证据,她有什么办不到的?”穆昶目光如剑,“你以为她现在不动手,是因为不敢动手吗?
“是因为她还要留着我们破解秘密,一旦先把我们穆家杀了,那些秘密很有可能就永远成为秘密!”
穆晁怔住。
穆昶缓缓走向他:“你好好想想,她要复仇,哪一次是靠与人对簿公堂办下来的?
“每一次都是把对手摸索得清清楚楚,然后一举出击!
“等到她把眼前这些秘密一一破解,你觉得她没有办法在朝堂之外的地方对付我们吗?她会忌惮吗?”
穆晁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他咬紧牙关,脸庞开始扭曲:“她不可能知道的,你刚才也说了,秘密掌握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死死守住,她就不可能知道!”
穆昶定定地望着他,缓缓摇头:“不,不只有我们知道,还有一个人。”
穆晁顿住:“谁?”
“大皇子。”
穆晁哑然:“怎么可能是他?!”
穆昶从怀里抽出一封信。“褚瑛死之前皇上曾经突然跟我提起过大皇子,当时我派了人去江陵打探。
“今早他们来信了。
“事发后半个月左右,就有人去那里私下打探过大皇子的下落。那些人在当地盘旋了三个月之久,在某一日突然全部撤离。
“你想想,这有可能是什么情况?”
穆晁快速地看完信上内容,惊疑地抬起头来。“事发后半个月就有人去了,而且还停留了三个月之久,倘若大皇子的确还活着,也早就被这些人给救上来了。”
“没错。”穆昶吐气,“而他们突然之间全部撤离,只能是因为他们已经拿到了结果。
“而这个结果,一定就是大皇子还活着,并且让他们给找到了。”
穆晁拿着信的两只手开始微颤:“这些人是谁?”
穆昶摇头:“或许是别的人,也或许是他自己的人,更或许是端王留下来的人。”
穆晁嗖地一下把信收了:“那他……到底知道多少?”
穆昶负着手在屋里踱步:“人们都说端王看不上大皇子,可是那时在京城里的、能够办得了事的只有大皇子月渊。
“而月渊从小又与月棠关系甚好。
“皇后过世之后,每年带队到江陵来探视二皇子的钦差变成了大皇子,虽然宫里美其名曰说是让两位皇子建立手足之情。
“可是你我很清楚,由大皇子亲自领衔,我们就失去了一切收买钦差队伍的可能。
“也是由大皇子接手钦差之职后,我们在江陵变得需要特别小心。
“所以到后来我也越发怀疑,三年前迎接二皇子归京,端王还是请奏先帝派遣大皇子前来,或许是个阴谋。”
“谁的阴谋?”
“端王。”
说到这里,穆昶刚好停在了窗户前,斜照的天光将他的身影勾勒成了剪影。
“你的意思是,端王与大皇子有勾连?”
穆昶抬手放到了窗台上:“最起码,到后来端王已经放弃了二皇子,不是吗?”
穆晁怔忡。
片刻后他走到穆昶身后:“那如果大皇子还活着,这三年他又在哪里?”
“我也想知道。我相信月棠也很想知道。”穆昶转过身来,“该死的是她如今摸索的路线还是正确的,一旦她连大皇子也找到了,那对她而言,我们穆家就已经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穆晁把手里的信捏成了团。“这么说来,岂不是我们既要防着月棠再顺藤摸瓜下去,又要立刻追踪大皇子的踪迹?”
“当然!”
穆昶皱紧了眉头。“如今你该知道形势有多严峻了!昨夜我彻夜未眠,反复思量,才让你一大早去内务府善后!
“结果你还是出了岔子!
“如今她已经咬住了这根线索,一定会追根究底查下去!
“她还一大早去永福宫见了沈太后!
“倘若她打定主意跟太后联手,而这个时候大皇子也露了面,你觉得,就凭她过去的表现,你能扛得住她吗?!”
穆晁两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回想着那些不管是亲眼所见的月棠也好,还是过往传言中的她也好,都不是自己有把握能对付得了的!
更是一丝一毫觉得穆昶危言耸听的想法都没有了。
她要是再和沈家联手……
“太傅大人!”
门口来人,打断了穆晁的遐思。“方才有消息来报,就在今日永嘉郡主去永福宫的时候,端王府今日同时有人去内务府申领过加批的火炭!”
“内务府?”兄弟二人同时抬头。“月棠的人去过内务府?”
“没错!”来人点头,“去的还是她身边的那个叫作兰琴的姑姑。”
穆昶迅速看了一眼穆晁:“端王府的火炭份例早就发下去了,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又有加批?
“兰琴是和谁接触的?”
“这是今日当值的俞善。”
“是他?!”
穆昶眼眸里顿时掀起波涌。“俞善从前是先帝的侍从……我说她昨夜里已经怀疑上了我,怎么一大早偏先去找沈太后了,原来是想暗度陈仓!
“这么说来,情况比我想得更坏了。她既然想到了去内务府查线索,就一定猜到了不少东西。
“来人!”他声音一沉,把门外的护卫喊了进来,“去把内务府俞善给盯住!
“入夜之后,想办法把他拿下!”
说完之后,他双目一瞪,又加重了声音。“跟禁卫营打声招呼,事情做仔细点,不要在宫里动手,不要像上次杀阮福那样留下任何把柄!”
“遵令!”
穆晁等护卫下去之后,又问穆昶:“大皇子这边我们没有他的任何线索,又该如何追踪?”
穆昶皱一皱眉头,原地转了几圈之后道:“追不到,那就引他出来!
“你明日设法联合钦天监合计一个说法,对外称安贵妃死去的时辰与先帝相冲撞,她的棺椁不宜安放在先帝墓室之内,于早朝上递个折子上去!
“然后再把这风声传开。
“大皇子与安贵妃在后宫相依为命多年,当年安贵妃与沈太后明争暗斗之时,大皇子为了维护生母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我就不信,大皇子若真活着,我要挪她的棺椁,他还能忍着不露面!”
穆昶咬紧两腮,眼里迸射着灼人的毒光。
……
穆晁在内务府大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和沈太后先后离去。
等到把库房里收拾完毕,天色也差不多黑了。
俞善和每个人打了招呼,然后拿起斗篷披上,带了个小徒弟,朝着东边宫门走来。
半个时辰前,靖阳王派人传了手令给他,让他去枢密院核对禁军营一些相关的账目。
此时王府的侍卫已经在宫门下等待。
像他们这些宫里的太监,年轻的时候得找准一个主子,日子才好有盼头。
老了以后也要给自己找条出路,年迈出宫之后才不至于走投无路。
月棠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也亲眼看着先帝如何教诲她的。
即使对这位郡主谈不上了解,他也想凭先帝的英明和月棠如今展露出来的智谋去赌一把,赌她是个值得投奔的主子。
众所周知靖阳王和她是一派的。
所以他也能猜到,靖阳王此举,一定是郡主的意思。
快到宫门下时,他转身打发小徒弟:“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倘若到了闭宫之时,你就和禁卫们打声招呼,给我留门。”
小徒弟点头。听话地朝岔路上走去。
俞善正了正衣襟,踏上了出宫的甬道。
刚到宫门下,两个皇宫侍卫迎着他快步走来:“俞公公,内务府可还有人当值?”
俞善停步:“二位有何急事?”
侍卫们道:“奉高指挥使之令,前往内务府领取灯油。”
俞善迟疑未动。
侍卫催道:“公公随我们走一趟吧,耽误了正事高指挥使必然会问罪我们。”
俞善沉吟片刻,点点头。
转身时他未动声色,只是从腰间掏出个牌子,默默紧攥在手心里……
守在宫门外的是蒋绍。
晏北不准他们出差错,所以让他亲自过来守着。
可宫里他进不去,只能让俞善走到此处来碰面。
天色越来越黑,宫门内却始终不见俞善的踪影。他忍不住塞了几颗银子给禁卫,挨到了宫门下,往里探头。
这一探头他顿时愣了愣!
……
把俞善带出宫,让晏北找个理由光明正大出来最为合适。
月棠留在靖阳王府陪阿篱打靶,或许是有天赋,熊孩子玩玩闹闹地练了两个月弹弓,竟然很有准星了。
又比之前高了不少,月棠又教他爬树。
正在树底下张开双手给他兜着的时候,崔寻回来了。
迈着小碎步到了跟前喊了声“郡主”,便说道:“穆家两兄弟都没什么八卦,但听说个消息,穆家老二穆晁的女儿许配给了禁卫营副指挥使梁昭的长子,您可曾听说?”
月棠皱着眉头:“早就猜到穆家和禁卫营有勾结,没想到竟然还开始联姻?那他们这关系浅不了了。
“连禁卫军他都打进去了,这三年看来果然没闲着。”
说完又沉默下来。
左思右想,最直接印证穆昶当年踪迹的办法,就是找知情人打听。
皇帝身边的人当然可以做证,但不作考虑。
穆家这边要想不打草惊蛇,就需要有个合适的机会。
可崔寻打听到的这一点,还是不足以成为机会。
“郡主!”
恰在此时,蒋绍手下的侍卫声音急促地闯了进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跟前:“郡主,俞公公在宫门内突然被侍卫带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