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武安侯府的云海轩内,却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院门一关,任他墙外暗涌波澜,也侵不透这方小天地,此处的灯火似乎都比别处更暖上几分——全因有位乐天派的主子,和一位唱念做打俱佳的嬷嬷。
凭借陈嬷嬷这位隐于后宅的得力耳目,陆青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已获悉:安平伯夫人秘密入宫,而小乔氏闻讯匆忙离府。
后院看似方寸之地,实则暗藏乾坤,可搅动风云。
陈嬷嬷绘声绘色,俨然一副说书先生的派头,“那位侯夫人呐,出府时面沉似水,眼神像淬了冰渣子,活像谁掘了她家祖坟似的!可谁承想,等她从伯府回来,却是乾坤倒转,您猜怎么着?”她故意一顿。
扶桑十分捧场地踮起脚尖,迫不及待地接茬:“嬷嬷,怎么着啊?”
陈嬷嬷满意地递去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压低声音:“嗬!侯夫人面上可是云开雾散,喜上眉梢,双目放光,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活脱脱像白捡了个金山!”
她夸张地撇撇嘴,满脸讥诮,“不知情的,还真当她回趟娘家,得了个什么旷世奇宝呢。”
扶桑听得咯咯直笑,小手拍得啪啪响:“嬷嬷您说得真好,真对,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
一个演得兴致盎然,一个捧得全心全意。陈嬷嬷与扶桑笑作一团,唯独那位乐天派的主子陆青,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傅鸣既已将消息递给了赵王,赵王拿捏住温恕的这个命门,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出口恶气的良机。看来他是为防皇后生疑,选了安平伯夫人这把刀,好让自己撇清关系。
皇后与安平伯夫人,两个同样丧子、且都与温家脱不开干系的母亲,此刻正是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之际!所以安平伯夫人今日才敢公然带丧入宫,分明是寻靠山去了。
奇怪的是小乔氏——她先前唯恐伯府将乔承璋之死闹大,此刻眼见风波升级,非但不忧,反露欢喜。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蹊跷的举动,唯有一个解释:这次的目标是小乔氏也厌恶的温谨!
是了,皇后丧子之痛的滔天怒火总要有个发泄之处。动赵王不易,动温恕更难,那么,拿温谨这个残废儿子来泄愤,自是首选。
小乔氏的欢喜...
想必安平伯夫人的说服,正巧戳中了她被温恕冷落、急于报复的心思。
陆青曾听沈寒说过,这位安平伯夫人可是个拿捏人心的高手,小乔氏这等心思浅的人,在她面前连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小乔氏全是靠着一品侯夫人的身份,在安平伯夫人面前才能硬撑着。
陆青心念电转,眸光一凛,当即行至案前,展纸磨墨,迅速写就一笺,递给扶桑:“速送沈园,务必面交沈姑娘亲启。”
扶桑双手接过,郑重颔首:“姑娘放心!”言毕即刻转身,步履匆匆,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陈嬷嬷凑近陆青,脸上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得意,“姑娘您瞧,扶桑如今可是越发历练出来了,行事真是干脆利落。”
她缓缓摇头,摆出历经沧桑之态,“哎呀,想起老奴刚来云海轩那会儿,扶桑这丫头除了死心塌地护着您,旁的心思啊,单纯得像张白纸,一戳一个透亮!”
陆青颔首,抿唇一笑。
这院子里,谁没成长过?便是她自己,也是脱胎换骨,今非昔比了。
陆青学着陈嬷嬷平日沉稳中带一丝发癫、爽利中暗藏几分老辣的表情,凑近压低嗓音:“嬷嬷,扶桑这丫头能有今日的稳妥劲儿,全靠您老人家手把手地调教得好!”
她含笑朝陈嬷嬷比了个赞许的手势,“有您在,实是我云海轩之幸。”
陈嬷嬷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故作谦逊地连连摆手,话音里满是藏不住的受用与笃定:“哎呦!姑娘这话可折煞老奴了!”
豪气地一拍胸口,陈嬷嬷声如洪钟:“老奴既是进了这云海轩,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姑娘放心,幽篁院那边,老婆子必定替您盯得铁桶一般,但有一丝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陆青被逗笑了,心头暖暖,这方庭院如今的生机勃勃,与她刚醒来时的冷清寂寥,已是天壤之别。
回想当初,身边唯有一个扶桑形单影只;而今放眼望去,院中熙熙攘攘,尽是对她忠心耿耿之人。
陆青眼底暖意未消,一抹笑意尚挂在唇角,就见方才夸赞过的扶桑一头汗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姑娘!奴婢一出门,信笺就被抢了!”
陈嬷嬷窜了起来,一声怒吼,“谁干的?!”
在陈嬷嬷撸起袖子即将冲出去之际,扶桑喘着粗气补充,“就被傅世子、身边那个...”她想起那人就翻白眼,“那个无咎!咱们云海轩围墙外,还有好几个黑衣人!”
陈嬷嬷收回跨出去的腿,大掌猛拍扶桑后背,努力维持干练嬷嬷的形象,“小扶桑,麻烦以后说话不要大喘气。”
陆青柔声安慰扶桑,“别怕,这是傅鸣放了暗卫在侯府附近,护咱们周全的。”
忽听“咚”的一声闷响,一道人影自墙头翻落院中!
不待陆青看清,陈嬷嬷已如一道旋风般疾步上前,一把将来人拉进屋内,反手便合紧了门扉,只匆匆撂下一句:“姑娘安心说话,万事有老奴在外守着!”
傅鸣好整以暇地看着陆青一脸悻悻的小表情,眼底笑意更深。
陆青顺势翻了个白眼。
陈嬷嬷何时对傅鸣这般殷勤了?弟弟被他拐跑了不说,如今连她院里的管事嬷嬷也倒戈了!
“给沈姑娘的信我让无咎去送,以后你差遣他就行,扶桑一个小丫头不太安全。”像是瞧出了陆青的腹诽,傅鸣的手轻柔地落在她发顶,声音温醇,带着几分诱哄,“这是谁又惹着我们陆大姑娘了?说出来,我替你出气。”
陆青抬手直指傅鸣鼻尖,拉长了音调:“那就有劳傅——世——子——了...”她忽地话锋一转,眨眨眼,嗓音捏得又甜又假,“哦不对,是傅大哥!——狠狠地教训一下您自己吧,不必留情,越狠越好!”
傅鸣忍俊不禁,一把攥住她指来的手,拉到眼前细看:“傅大哥?”
他玩味地重复,眼底漾开笑意,“松儿是这般唤我。怎么,你也打算换称呼了?”
陆青抽回手,冲他皱鼻哼道:“松儿、松儿...叫得可真亲热。”
她别过脸,下巴扬得老高,“这名字听着耳生,莫非是我家那有了‘傅大哥’就忘了长姐的小没良心?”
她忽又转回头,指尖虚点着傅鸣,“从实招来,你是如何将我那弟弟拐跑的?如今他眼里怕是只剩你这个傅大哥,早不记得我这个长姐了!”
语气酸溜溜的,满是藏不住的失落。
傅鸣轻笑,用大手将陆青一双小手全然裹入掌心,温声认错:“陆姑娘说得对,是傅某的错。只不过,若非你亲自开口托付,我何须如此尽心呢,对松儿,我可是毫无保留。”
他俯身凑近,气息拂过她耳畔,醇厚动听的嗓音低沉而蛊惑,“你视若珍宝的弟弟,自然也是我要珍视之人,岂敢有半分怠慢?”
陆青颊染绯红,悄然挣了挣手,却被他裹得更紧,只得强作镇定,轻咳一声:“那个...安平伯夫人入宫的事,你知道了吧?”
傅鸣瞧她这般羞赧模样,眼底笑意愈深,几乎抵着她额间,应了一声:“嗯,已知晓。此番前来,也正是要与你说此事。”
几日不见,他已心神难安,这丫头,早已无声无息地刻入他骨血之中,再难割舍。
陆青脸更红了,微微用力将傅鸣推远了些,将思绪拉回正题:“咱们的消息递给赵王,没想到他走了安平伯夫人这条路。眼下看来,赵王、伯夫人、皇后,都要对温恕下手了。”
傅鸣眼中闪过一抹赞赏,饶有兴致地问:“哦?你如何断定是赵王在利用伯夫人传信?”
“这有何难。”陆青唇角微扬,“安平伯夫人持丧在身,却如此急不可耐入宫,显然是手握足以致命的利器。”
“两位丧子母亲的仇怨都指向温家,赵王这是要坐收渔利了。”
傅鸣又凑近几分,眼中深情款款,盛满了她的全部身影,再容不下其他。
他低声赞叹,如似耳语:“得见陆姑娘慧心,是傅某之幸。”
他目光滚烫,专注得令人心慌。
陆青脸颊灼热,心跳仿佛都被他那道目光吸了去,唇瓣微张,却吐不出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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