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幼安,“……”
飞来横祸!
又没时间补觉了!
他只负责守护东城安全,能抓几个毛贼杀人犯的,就算他政绩卓着了,打仗造反的事跟他什么关系?
不解归不解,不满归不满,已经三天没睡好觉的霍幼安还是认命地进了宫。
本来,他已请命前往西疆,接掌镇西军,孝仁宗也已应允。
因着安北突然造反,夏首辅劝说孝仁宗以不变应万变,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前往西疆,令镇西军动荡。
安北要造反,就不能迟个一年半载的?
正好和他来个遥相呼应,岂不是更容易?
霍指挥使十分不满。
朝中众臣也很不满,都在骂安北奸诈、投机取巧。
霍幼安听得昏昏欲睡,投机取巧?你们也投机取巧一个去!
兵者诡道,兵贵神速,没听说过?
皇帝不让他睡觉,就是要他来听这些废话的?
“霍爱卿——霍爱卿——”
皇帝连喊了两声,后面的同僚又戳了他一下,霍幼安才反应过来皇帝是在叫自己,只好出列行礼。
少年矫健劲瘦,高高大大地往殿中一站,看着就可靠又满是安全感。
孝仁宗难看的神色缓了缓,果然是霍家的种,那天不是他反应快,佟明今必死无疑,还说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
满朝文武,也只得一个霍幼安。
“霍爱卿以为如何?”
霍幼安被问的一愣,他以为如何?他能以为如何?
“回皇上,霍家祖训,长子带兵卫国门,次子袭爵守家门,臣居次”。
平叛是不可能平叛的,造反还差不多。
少年的声音清朗坦荡,诚恳得仿佛他在京城混吃等死,坐享荣华再天经地义不过。
而他身为皇帝拿带兵卫国的事问他,是他拎不清还强人所难了!
孝仁宗被他噎得一顿,一时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就在这时,太监尖利的唱礼声响起,“闽南王求见皇上——闽南王求见皇上——”
孝仁宗大喜,挥手让霍幼安归咧,“宣”。
萧知景自幼勇武过人,曾带兵五百剿灭山匪千余人,孝仁宗时常挂在嘴边念叨。
锦州离京城距离遥远,各地守军之间又消息不通,正是缺能代天决策,镇守前线、总领各军的兵马大元帅的时候。
孝仁宗私以为,论身份,论才干,闽南王都是最佳人选。
闽南王进殿,问安过后,提起了安北叛乱一事,义愤填膺请缨,“父皇,安北狼子野心,儿臣请亲率大军前往锦州平叛!”
孝仁宗圣心大悦,抚须笑道,“景儿向来最有孝心,乱臣贼子,不足为虑,你去历练一番也好”。
夏首辅忙出列道,“皇上,万万不可!
闽南王离京多年,又从未领过兵,如今安北风头又劲,还是按原议,以李将军为主将,其余将军辅之即可”。
青壮年一辈的将领中,唯一勉强可与安北齐名的便是李怀锋。
当然,诸位阁老议定,又经孝仁宗圣定,便是以李怀锋为平叛主将,其余将领辅之。
只李怀锋驻地在江南,离易州尚远,率军赶到需要时日。
这才有距离较近的冯将军率兵驰援锦州,又被诱杀之事。
算着时日,李怀锋应该快赶到锦州了。
临阵换将,还是换个不通战事,又身份高贵、深受帝王喜爱的王爷,是大忌。
孝仁宗不悦,“吾儿自少便有勇武之名,难道还打不过一个乱臣贼子?”
夏首辅向来耿直清正,当即便噎了回去,“杀几个山贼能和真的带兵打仗一样?
安北已占幽云十六州,又打下易州、锦州。
镇北军原有十万精锐,易州、锦州、加上驰援之兵,总共有二十万之众。
减去其中伤亡之数,以安北的能耐,至少能收编约十万之数为己所用。
幽云十六州加上易州、锦州,已近我大萧四分之一疆土,加上二十万大军,皇上,不可轻敌啊!”
夏首辅语重心长,孝仁宗却只听到了第一句“杀几个山贼能和带兵打仗一样?”
他这是看不起他儿子!
他正要说话,唐知味出列开口,“皇上,安北在西北经营十年,兵强马壮。
如今又挟连占两州,连胜三仗之威,并非不足为虑之辈!
闽南王身份贵重,岂可立于危墙之下?
如皇上有意提能代天行事之兵马大元帅,臣请重新起用霍老将军,以压安北之锋芒”。
唐知味这番话意思虽差不多,却比夏首辅说得好听多了。
闽南王忙开口道,“父皇,儿臣深受父皇隆恩,一直自愧无以为报。
如今有机会得报父皇之恩,自当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又岂能惧刀枪之利,畏缩不前?”
朝堂再次炸开了锅,有附议闽南王的,有附议夏首辅的,有附议唐知味的,还有趁机推出自己人的。
霍幼安绷着一张俊脸,站得笔直,一双眼睛却已经迷离。
唔,没想到这吵嚷声竟也十分助眠。
“报——”
悠长浑厚的男声压住了一片吵嚷声,众臣齐刷刷看向快步入内的锦衣卫,包括立在武将中的佟明今。
锦衣卫呈上一只简单得近乎简陋的粗布荷包,沉声开口,“皇上,就在刚刚,京城四处散发此种荷包。
内置书信与铜板碎银,疑为安北党羽所为,锦衣卫已着手抓捕,请皇上圣裁”。
蔡忠将锦衣卫呈上的荷包打开,里面果然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并一块碎银。
他不敢多看,检查无误后交给孝仁宗。
孝仁宗扫了一眼碎银,随手扔回给蔡忠,将纸张凑到眼前。
他只看清了最前面的“告大萧民众书”几字,就觉双眼酸胀,有流泪的迹象,忙拿了开去,开口,“唐爱卿,你来读给朕听”。
唐知味出列,蔡忠从孝仁宗手中接过纸张,交给他。
唐知味一眼扫过,惶恐长揖,“皇上,乱臣贼子大逆不道之词,不读也罢”。
孝仁宗冷笑,“读!朕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唐知味为难,“皇上——”
“读!”
唐知味不敢抗旨,担忧看了一眼萧序,硬着头皮开始读,“告大萧民众书——”
萧序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就提了起来。
安北造反煽动百姓,跟他什么关系?
师父为什么要那么看他?
唐知味的声音清雅悦耳,不疾不徐响在恢弘的明正殿中。
读出的谋逆之词,却叫萧序如当头棒击,浑身发冷,脑子却沸腾一片,茫茫然灼烧痛苦。
安北在那所谓的《告大萧民众书》中,说的竟然是当年先太子代天祭祀遇刺身亡一事,乃白贵妃所为。
先贞顺皇后因着先太子身亡,身毁神伤,无法与正当宠、娘家又权势滔天的白贵妃相抗,又深恐白贵妃继续加害先太子唯一遗孤。
托安北将真正的嫡皇孙带到玉门关,又从民间寻了个孩子充作皇孙养在宫中。
安北忍辱负重将皇孙抚养长大,如今时机成熟,便一力扶持皇长孙回京清君侧,报父仇,正皇储。
一封《告大萧民众书》声情并茂、有理有据。
甚至还附上了真正的皇孙的小像,与先贞顺皇后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以此告大萧民众,望诸君勿为妖妃外戚所欺,助皇长孙回京城,清君侧,报父仇,正皇储!”
唐知味悦耳的声音沉重落下最后一个音,其中的文字却像一口口大钟声声不绝地响彻大萧君臣的耳中、脑海。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立在御阶之下的萧序脸上、身上。
夏首辅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乱臣贼子妖言惑众,煽动人心,辱及我朝储君,还望皇上立即降罪!”
孝仁宗的目光久久落在萧序脸上,龙椅离御阶有一丈多的距离,他根本看不清萧序的五官。
但他知道,萧序一双眼睛与先贞顺皇后、与先太子、与萧知意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妩媚又凌厉的丹凤眼,弧度优美,形状饱满,眼尾上翘。
当年,他就是甫一见到这样一双眼睛,就被勾了魂去,心爱之,却又惧之。
承恩侯府嫡系血脉几乎都长了这样一双眼睛,比如承恩侯,又比如宋正则。
如果他真的不是他嫡亲的皇孙,一定是先贞顺皇后从承恩侯府抱来的。
他不记得承恩侯府那时候有没有过新降生、又或是夭折的婴孩,但他记得萧序降生时,先贞顺皇后的确防他防得厉害。
先太子遇刺身亡时,先太子妃怀孕刚满八个月,惊惧痛苦下提前发动。
都说七活八不活,先太子妃生产时十分惊险。
先贞顺皇后一口咬死了先太子是白贵妃所害,哭着闹着说不能叫白贵妃再害了先太子唯一的血脉。
遣了最信任的暗卫和禁军精锐把守住东宫内外,自己亲自去陪太子妃生产。
东宫伺候的人全部被她打发了出去,甚至连自己的人,她都不许靠近。
整个东宫除了白院判和两个产婆,就只有老承恩侯夫人,她的亲娘,陪在她身边。
听说,萧序的脐带是她亲自剪的,甚至太子妃产后恶露都是她亲自清理的,她不放心任何人。
她摆出这样的阵仗,他的人自然也进不去,甚至连他也没能进去。
萧序刚出生时十分虚弱,白院判三天不眠不休为他施针、按摩、熬药,才终于保住了他一条命。
三天后,他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嫡皇孙。
太子妃难产,在床上哀嚎了三天才终于生下了萧序。
这前后六天的时间就耗尽了先贞顺皇后的心神。
出了东宫后,她就病倒了,一直缠绵病榻,熬过了萧序的周岁礼,眼见着萧序被养得越发康健白嫩,才终于放心离去。
六天的时间,凭她的手段,她要做什么做不到?
“皇上,太孙殿下容貌酷似先贞顺皇后,而聪颖敏锐肖似我皇。
安北狼子野心,以血脉至亲污我皇圣听,臣奏请挟安北老父至阵前,交予李将军祭旗!”
唐知味不疾不徐的声音打断了孝仁宗的凝视,打破了满殿凝滞的气氛,也让萧序冰凉僵硬的身体慢慢回温。
当初,皇祖父要杀安府的人,师父是最反对的人之一。
现在,为了他,师父竟然要杀了安北的亲爹祭旗!
萧序眼眶通红,是感动,更多的却是委屈。
孝仁宗回过神来,唐知味说得对,不管萧序到底真实身份如何,他都不能让安北那个乱臣贼子称心如意!
“准奏”。
孝仁宗扔下两个字,起身离开,刚刚那一番情绪起伏,让他筋疲力尽又头疼欲裂。
根本没心思再做其他事,只想回寝宫,让后妃伺候他吸食仙客来,忘却一切烦扰……
孝仁宗一走,寂静凝滞宛若一滩浓稠的血的大殿顿时鼓噪起来,窃窃私语声四起,角角落落隐晦的目光四起,对准的方向都是萧序。
萧序僵硬动了动脖子,这才发现自己在这大冬天后背早湿了一片。
“殿下先前说得了一幅古画,不知能不能让臣赏鉴一番?”
萧序艰难抬头,就见唐知味已经到了面前,眉目含笑,唇角翘起的弧度温柔却莫名地叫人觉得有力量。
好像白神医啊!
萧序有些恍惚,更委屈了,低声开口,“师父,我想见白神医”。
自从皇祖父点了他御前听政,他都没有时间出宫玩。
白神医更不会主动进宫,他都好久没见到白神医了。
“好”。
唐知味的声音温柔散漫,“师父要是请不来,就让殿下的弓马教习去请。
殿下的弓马教习在白神医那儿的面子可大,定是能请来的,殿下不必担心,回宫吧”。
萧序孩子心性,顿时就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想想不对,纠正他,“孤在白神医那儿的面子更大”。
唐知味敷衍点头,“殿下说得对,今儿殿下受委屈了,说什么都对”。
萧序被他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得差点掉眼泪,忙扭过头去,大步离开。
他刚出了明正殿就发觉不对,回头,果然见自己身后多了一个人——是霍幼安。
萧序惊讶又感动,霍教习平日里那么嫌弃他,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关心他的!
霍幼安困得整个人都迷糊了,见他突然停下脚步,皱眉,“大男人磨磨唧唧做什么,快走,进了东宫,就开始跑”。
别耽误他睡觉。
霍幼安还是一惯嫌弃又不耐烦的语气,萧序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响亮哎了一声,果然加快步子,待进了东宫,更是提着袍子跑了起来。
唐知味看着萧序活力满满的背影老怀安慰,正要和霍幼安感叹几句,就见霍幼安抬起脚,一步就落到了一丈之外,不过三两步就消失在东宫的殿宇之后。
唐知味,“……”
不用问,问就是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