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厚话音未落,便身体一软,若非身旁亲卫及时扶住,险些栽倒在地。
后背的箭矢深嵌骨中,鲜血顺着衣袍汩汩流淌,在雪地上洇出一片暗红。
“李副帅!”
长孙诚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李泽厚。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痛惜,“伤得如何?!传军医!”
“怪我!终究是来迟了一步!让你和将士们受此大难!”
他环视周遭尸横遍野的惨状,尤其是看到郑副将面目全非的遗体时,眼眶骤红,悲愤心痛不已。
“郑副帅!”
李泽厚被长孙诚这般作态弄得心头窒息,肩上的伤口更加疼痛。
他挣扎开长孙诚的搀扶,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却挣扎着挺直脊梁。
“副帅!”亲卫们围拢过来,眼中满是担忧。
李泽厚忍着两辈子都没有承受过的剧痛,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极力稳住颤抖的声音:
“无妨……能为主帅、为北伐军守住一线生机,这点伤算什么!”
他转头望向黑风口内郑副帅的尸身方向,眼眶泛红,语气沉痛,“郑副帅……奋勇杀敌,身先士卒,却……却不幸殉国!末将无能,未能护住他!若是将军能早点赶到,郑副帅或许……”
这番话情真意切,既表了忠心,又藏了委屈,还埋了对长孙诚贻误战机的指责,瞬间点燃了将士们的情绪。
引得残存的铁衣卫们发出压抑的呜咽,看向李泽厚的目光少了几分之前的猜忌,多了几分同仇敌忾。
他踉跄一步,指向突厥溃逃的方向,带着刻骨的仇恨:
“我,忠义侯在此起誓,誓与突厥贼子不共戴天!今日之仇,郑兄……郑兄在天之灵看着,你的热血不会白流!此仇必报!血债必偿!”
他这番慷慨陈词,将自己摆在受害者和誓死复仇的位置,瞬间点燃了幸存将士们的怒火。
“报仇!报仇!报仇!”
整个北伐军群情激昂,呼声震天。
长孙诚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没想到李泽厚反应如此之快,竟瞬间将“中箭”转化为“抗敌英勇”的佐证,还顺势煽动了军心。
他脸上瞬间涌起愧疚与沉痛,摇了摇头,重重叹息一声:
“是本帅之过!”
“是本帅低估了突厥狡诈,致使郑副将殉国,泽厚你身受重伤,数千将士血染沙场……此战之责,在我一人!”
长孙诚以退为进,姿态放得极低,目光扫过众人:“所有过失,本帅一力承担,战后自会向朝廷请罪!”
王将军忍不住开口道:“主帅何必如此!突厥狡猾,非战之罪!当务之急是救治伤员,整顿兵马,以图后报!”
长孙诚点点头,“李副帅伤势过重,需即刻静养。云中郡防务暂由王将军接管,你率玄甲卫残部回营疗伤,待伤势痊愈,再议出战之事。”
“主帅!”李泽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急切”,不顾伤口撕裂的剧痛,挣扎着想要站直,神情凝重。
“末将愿带着兄弟们杀回黑风口,追查突厥逃跑踪迹,为郑副帅和阵亡的弟兄们报仇雪恨!还请主帅恩准!”
他声音洪亮,故意让周遭将士都能听见。将士们果然群情激愤,纷纷跪地请战:“愿随副帅出战!报仇雪恨!”
长孙诚脸色愈发阴沉。
这忠义侯又收割了一波军心,真可谓心机深沉。不禁想到女儿被这样的人渣骗,心中愈发悲愤。
他安排的可是军中数一数二的神箭手,这箭怎么就射偏了呢。
直接射死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副将勇气可嘉,但军中自有军规!”长孙诚厉声呵斥,听起来带着几分严厉的关心,“你伤势已重到无法站立,如何领兵作战?还是先取出箭矢,静养为重!今日之耻,将士之血,我长孙诚铭记于心!不破王庭,誓不还朝!”
李泽厚立马露出“失望至极”的神色,缓缓低下头,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
“末将遵令。只是想到郑副将被那突厥砍成肉泥,心情就不能平静。”
继而抬头,朗声激愤道,“主帅,你一定要给郑副帅报仇!不能让他在这黑风谷白死!”
做足了忠勇之态。
人群群情激昂,议论纷纷。不少人盛赞李泽厚不愧是老忠义侯之子,大有老忠义侯当年的风范。
王将军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
“李副帅忠心可嘉,只是你伤势确实不容乐观,急需及时医治。主帅也是为了副帅的安危着想,待副帅伤愈,何愁没有报仇的机会?”
李泽厚擦了擦痛出来的泪花,做出为阵亡将士哀伤的模样。
正好军医匆匆赶到,长孙诚忙细心叮咛:“小心处理李副帅的伤口,这狼头箭歹毒非常,务必仔细。”
当李泽厚路过玄甲卫将士身边时,刻意停下脚步,低声道:
“弟兄们,委屈你们了。主帅自有主帅的考量,我等身为军人,只需遵令行事。待我伤好,定与你们一同杀贼,为死去的弟兄们讨回公道!”
长孙诚望着李泽厚离去的背影,指尖攥得生疼。好一个李泽厚,好一招借势打势!
仅凭一支突厥箭矢,便洗白了自己,还反过来离间他与将士们的关系,甚至埋下了“嫉妒贤能”的隐患。
“将军,侯爷这,”长孙诚的副参走到长孙诚身边,低声道,“不如……”
“传我军令,”长孙诚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严密守护李副帅营帐,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保证副帅安全;另外,将黑风口之战的详情,连同郑副帅殉国、李副帅中箭的缘由,一并加急送往京城,禀报陛下。”
他要让皇帝知道,李泽厚“英勇抗敌”的背后,是郑副帅的战死和铁衣卫的覆灭,是这场太过巧合的伏击。
长孙诚望向突厥溃逃的方向,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挺拔而肃杀。
回到营帐后,李泽厚死死盯着那支狼头箭,牙关紧咬。
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哪里经受过这样的摧残,更别提不打麻醉剜肉取箭头,军医举起锋利刀锋时,惨叫一声,直接痛晕过去。
他发誓此仇必报,杀了长孙诚和左贤王!
当夜,李泽厚帐中烛火通明。他强忍剧痛,伏案疾书:
“臣李泽厚泣血上奏:黑风口一役,突厥左贤王亲率五万精锐设伏。臣与郑副帅浴血奋战,奈何主帅长孙诚研判失误,驰援来迟,致使郑副帅壮烈殉国,铁衣卫折损过半……臣身中突厥毒箭,九死一生,犹自奋力杀敌,斩突厥大将阿史那啜,此有首级为证……”
写至此处,他眼中寒光一闪:“去把割下首级拿来。”
“可那不是阿史那啜……”
“现在它就是阿史那啜!”李泽厚语气森冷,“再找几个‘幸存’的铁衣卫,你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要他命的是皇帝。但这个折子,至少要过中书省,在中书省存档。再来几个他这边的臣子上书,引起朝廷热议。就算没有说法,至少能有力挫败那些怀疑他通敌的谣言。
“再派人暗中调查,有无长孙诚信重的弓箭手提前去了黑风口,或者脱离大部队暗自行动。”
虽然很可能是左贤王背后放冷箭,但长孙诚趁乱嫁祸也不无可能。
心腹很快来报,长孙诚最倚重的神箭手洪景有参加行动。他按照长孙诚的部署,与其他人分散埋伏在谷口各处。据说洪景百米穿杨,十分了得。
竟然打的明牌。
李泽厚冷哼一声,脸色阴沉。
不急,先等汴梁的火烧起来。再引突厥南下,内外夹击。到时间才是他真正掀桌子的时候。
皇宫暖阁里,皇帝杨万年看着北方送来的战报,面色阴沉。
战报上写着李泽厚又取得一场“小胜”,击退了突厥的骚扰。
“又是胜仗……他李泽厚倒是常胜将军啊。”皇帝语气冰冷,看向身旁的如意,“如意,你说,他一个文官出身,为何到了军中,反倒比长孙诚那老匹夫还能打?”
如意垂眸,轻声道:“奴婢不懂打仗。这侯爷像是未卜先知,如有神助似的,真是奇了怪了。”
“未卜先知?”皇帝猛地攥紧了拳头,想起皇姐提到侯爷,又想起苏时雨,怒气冲天,“朕看他是通了鬼!”
“拟旨!”皇帝厉声道,“嘉奖李泽厚所部奋勇,赐酒肉犒劳。另,着监军太监高潜,携朕密旨,暗中查访北伐军中,特别是副帅李泽厚部,有无与突厥往来之异常迹象!若有发现,八百里加急,直报朕知!”
他要的不是李泽厚立功,而是他通敌的铁证。
两人说话间,林允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长公主殿下到了宫门口,正在往这边过来。”
杨万年掂了掂手里的捷报,扔在一边,笑着问如意:“皇姐一会儿要朕派兵去救她的情郎怎么办……”
如意低头,“当然皇上说了算。”
“呵呵呵~”杨万年满意地亲了如意的脸颊一口,忽而想到宠幸如意也有一段日子了,伸手抚摸了下她的腹部,中气十足地说道,“给朕争气点,早点怀上,生个龙子!”
“嗯。”如意含羞带怯地点头。
*
此时的汴梁,已是计划中的焦土。
到处是漫天弥漫的焦糊味与绝望的哭喊,照亮了黑色的夜。刚刚有起色的城池,被拖入了人间炼狱。
行辕内,梅雪亮扶着案几,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
连续三日的高烧让他浑身乏力,指尖颤抖得连提笔都难,刚写下的政令墨迹歪歪扭扭,不堪入目。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捂住胸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眼前阵阵发黑。
“梅大人,您撑得住吗?”长孙璟坐在对面,状况比他好不了多少。
这位武将此刻瘫坐在椅上,往日挺拔的身躯佝偻着,脸色蜡黄,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说话时气息微弱,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这病来得蹊跷,偏偏是我们两个症状最重,怕不是有人投毒。”
梅雪亮早已怀疑餐食有问题,可连日来事务繁杂,既要调度粮草,又要安抚灾民,竟没来得及彻查。
如今两人双双病倒,自顾不暇,政务几乎陷入停滞,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灾民再次暴动。
而且这次更加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