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帐内,长孙诚正俯身对着北境舆图,指尖在云中郡至定襄的官道上反复摩挲,眉头拧成了死结。
“将军,左翼斥候回报,左贤王的主力近日在定襄城外集结,似有南下劫掠云中郡的迹象。”亲卫校尉躬身禀报,语气带着几分凝重。
长孙诚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云中郡是北伐军的粮草囤积重地,也是连接中原与北境的咽喉,左贤王选在此处动手,显然是做足了功课。
他指尖敲了敲舆图上的定襄:“左贤王带了多少人马?粮草补给如何?”
“斥候探得不清,只看到营帐连绵十余里,估摸着不下三万骑兵。至于粮草,突厥向来以劫掠为生,想来是打算就地补给。”校尉如实答道。
长孙诚沉默片刻,心中暗忖。左贤王是突厥最善战的王庭之一,行事向来狡猾,此次突然集结主力,目标直指云中郡,未免太过蹊跷。
他沉吟了片刻,吩咐道,“去喊副帅前来议事。”
皇帝的密信让他“安排忠义侯立功”,可长孙诚怎会不知,这“立功”背后,藏着借刀杀人的算计。他既要防突厥,更要防身边这位笑里藏刀的副帅。
正好探他一探。
李泽厚到场时,颇为急切,“主帅召我前来何事?”
长孙诚简单说了下军情,试探性问道,“副帅以为,此事该如何应对?”
李泽厚拱手,神色恭敬,语气却透着深思熟虑:“将军,云中郡乃粮草重地,绝不可失。左贤王三万骑兵来势汹汹,我军主力若尽数驰援,恐遭其埋伏;若分兵过少,又恐难以抵挡。依末将之见,可派一支精锐轻骑,连夜驰援云中郡,加固城防,拖延时日,待我军主力探明突厥虚实后,再行决战。”
长孙诚正要问多少人马,派谁去。
李泽厚主动开口:“末将愿请缨,率领本部玄甲卫前往。玄甲卫虽在前几日折损些许,但仍是精锐,连夜奔袭云中郡,定能守住粮草要地。”
长孙诚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李泽厚。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这次主动请缨,又在密谋什么。是要趁机占据云中郡起兵吗?假若如此,几千人精锐部队,能成什么气候?!还是勾结突厥,暗中送粮?
可若拒绝,便落了“嫉贤妒能”的口实,且云中郡危在旦夕,不容有失。
玄甲卫是李泽厚的嫡系,让他带走,既能削弱其在中军的势力,也能让他去前线直面突厥的锋芒,持续消耗。
若能打赢,是朝廷之福;若输了,正好借突厥之手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好。”长孙诚沉吟片刻,终是点头,但还是不放心李泽厚独自前往。
“就依李副帅所言。由郑副帅统领,率铁衣卫两千,你率三千玄甲卫,连夜驰援云中郡,务必守住粮草。我会亲率主力,三日后出发,与你汇合。”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你们二人记住,云中郡城防坚固,只需坚守待援,不可擅自出战。若因冒进导致粮草有失,军法处置!一切事宜,由郑副帅定夺!”
“末将遵令!”李泽厚躬身领命,“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负所托,听从郑副帅号令,守住云中郡!”
待李泽厚离去,校尉忍不住问道:“将军,您真的放心让李副帅去云中郡,那里可是粮草重地……”
“放心?”长孙诚冷笑一声,“我怎可能放心?”
他点了点舆图上的黑风口,“左贤王狡猾,李泽厚更是心机深沉。黑风口是驰援云中郡的必经之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突厥若设伏,必在此处。”
他转头对校尉吩咐:“传我将令,派两千轻骑,提前赶往黑风口探查。若发现突厥伏兵,立刻回报,不可打草惊蛇。另外,密切关注李副帅动向,他的每一封军报,都要第一时间呈给我。”
“是!”校尉领命而去。
长孙诚望着舆图上的黑风口,眼中寒光闪烁。
他征战北境多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对突厥的作战风格更是熟稔于心。
左贤王此次南下,时机太过凑巧,恰好赶在李泽厚被流言缠身、急需立功证明自己之时,这背后,若说没有李泽厚的暗中勾结,他万万不信。
可他没有证据,只能步步为营。
而李泽厚的营帐内,他正对着舆图,指尖落在黑风口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
长孙诚果然老谋深算,防得严密,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所谓的“突厥埋伏”,本就是他与左贤王联手设下的局。
而长孙诚派了自己心腹郑副帅一同前去监督,正合他意。
“主子,左贤王那边已经回话,黑风口伏兵已经就位。”心腹低声禀报。
“好。”李泽厚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告诉左贤王,按计划行事。记住,要做得干净利落,像是突厥常规的伏击,绝不能留下任何破绽。我要让长孙诚相信,这只是一场单纯的突厥劫掠,与我无关。”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玄甲卫的将士们打起精神,今夜连夜奔袭,务必在明日午时抵达黑风口。告诉他们,只要守住云中郡,人人有赏,封官加爵不在话下!”
心腹领命而去。李泽厚走到帐边,掀开帘角,望着外面漫天风雪。
长孙诚,你对我防范又如何?对北境熟悉又如何?
我才是未来的天子!
这乱世棋局,终究是由我掌控。
你想借突厥之手除掉我,我偏要借突厥之手,除掉你的心腹,毁掉你的威名。等玄甲卫跟铁衣卫在黑风口“遭遇”突厥埋伏,拼死突围,折损大半,
你便会因“调度不当”、“识人不明”、“任人唯亲”、“包仓私心”而被皇帝问责。在军中更会大失人心。
到那时,左贤王再趁机大举南下,你腹背受敌,疲于奔命,我再从中作梗,你必死无疑。
风雪中,李泽厚的身影显得格外阴鸷。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长孙诚兵败被斩的场景,看到了自己取而代之,成为北伐军主将,掌控北境兵权的那一天。
*
黑风口,寒风如刀,积雪没膝。
突厥的骑兵们正潜伏在两侧的山坳中,马蹄裹着麻布,呼吸掩在皮毛大衣里,静得像一群等待猎物的野狼。等待大隋的北伐军自投罗网。
李泽厚与郑副帅并辔而行,三千玄甲卫与两千铁衣卫组成的驰援部队,正踏着积雪连夜奔袭,马蹄踏碎雪地的声响,在寂静的北境荒原上格外清晰。
“李副帅,”郑副帅勒住马缰,眉头紧锁地看向身旁的李泽厚,“前方便是黑风口,地势险要,按主帅吩咐,需放慢速度,派斥候探明虚实再行通过。”
他是长孙诚的心腹,素来谨慎,对李泽厚更是带着十二分的提防。
李泽厚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面上却堆起凝重:
“郑副帅所言极是。”他转头对身旁亲卫吩咐,“派两队斥候,快速探查黑风口两侧,一炷香内回报!”
亲卫领命而去,可不过半炷香,便见两道身影踉跄奔回,身上带着箭伤,口中嘶吼:
“有埋伏!有埋伏!是突厥骑兵!”
话音未落,黑风口两侧山坳中突然响起震天的呐喊,数万突厥骑兵目露凶光,如潮水般涌出,喊杀声震耳欲聋。
密集的箭雨破空而来,带着呼啸的风声,瞬间刺穿了前排士兵的甲胄,鲜血喷溅在白雪上,红得刺眼。
“敌袭!列阵御敌!”
郑副帅反应极快,拔剑高呼,铁衣卫将士立刻结成盾阵,拼死抵抗。
可突厥骑兵来势汹汹,弯刀在风雪中闪着冷光,如砍瓜切菜般劈向盾阵。
事情过于突然,铁衣卫的士兵还处于惊魂中,匆忙构筑的盾墙瞬间被突厥骑兵凶狠残暴的攻势撕开一道缺口。
李泽厚“脸色煞白”,翻身下马,假意挥剑指挥:“玄甲卫听令!随我护住侧翼,掩护铁衣卫突围!”
口里这么喊着,行动却在原地踏步。
突厥骑兵仿佛早有预谋,攻势尽数集中在铁衣卫一侧。
郑副帅挥舞长剑,斩杀两名冲至身前的突厥兵,可更多的突厥骑兵涌来,将他和身边的铁衣卫层层包围。
“李副帅,你敢卖我!”郑副帅目眦欲裂,一剑劈开迎面而来的弯刀,朝着李泽厚的方向怒吼。
李泽厚脸露出震惊之色:“郑副帅休得胡言!突厥人多势众!我也自顾不暇!云中郡要紧,还是赶紧突围杀出去跑吧!”
他抬手一剑,凶狠地接连斩杀三、四名靠近的突厥兵,嘶吼着带着自己的部队奋力往预设的口子跑。
他心中冷笑,长孙诚,今日就让你的心腹副帅葬身黑风口,我看你还跟我怎么斗!
这北境兵权,很快就是我的了!
可他笑意未敛,突然感到一阵凉风袭来,肩胛骨处传来剧痛。
他踉跄着向前扑出,低头一看,一支带着倒钩的羽箭从后背穿入,箭头上的狼头纹,在风雪中格外清晰。
“谁?!”
李泽厚又惊又怒,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下意识看向突厥骑兵的方向,却只看到一场混战,似乎人人都在拼命,根本找不到凶手。
有一彪悍的匈奴人,恰好正对着他拉满了弓弩。
他心下大惊,左贤王竟然出卖他,临时倒戈?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突厥这是想斩杀大隋的两名大将,彻底削弱北伐军力量。
李泽厚震怒之下,强忍着肩胛的剧痛,奋力突围。
混乱中,另一支冷箭正中郑副帅胸口,贯出胸口。他闷哼一声,狂喷鲜血,捂着胸口,身体摇摇欲坠。
“副帅!”铁衣卫将士嘶吼着想要冲过来救援,却被突厥骑兵死死拦住。
郑副帅艰难地转头,望着李泽厚离去的身影,随即轰然倒地,被蜂拥而上的突厥兵乱刀砍死。
失去指挥的铁衣卫瞬间溃散,士兵们在突厥骑兵的追杀下四处奔逃,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响彻整个黑风口。
就在此时,荒原尽头突然扬起漫天雪尘,一面红黄相间的大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数万北伐军主力如神兵天降,朝着黑风口疾驰而来。
为首的正是长孙诚,身旁的王将军手持长枪,目光如炬。
“主帅驾到!杀!”王将军高声怒吼,率军直冲突厥阵中。
长孙诚勒马立于高坡,冷眼看着下方混乱的战场,目光最终落在李泽厚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早就料到李泽厚会与突厥勾结,派去的斥候不仅探明了埋伏,更带回了突厥箭矢的样式。
他连夜率主力驰援,特意让弓箭手提前埋伏在黑风口外,只等李泽厚暴露奸计,离开核心圈后,送他一份大礼。
既除不掉你,便让你尝尝“被突厥背叛”的滋味。
突厥兵见北伐军主力赶到,顿时乱了阵脚。
左贤王本就与李泽厚约定“绞杀铁衣卫便撤”,此刻见长孙诚大军压境,哪里还敢恋战,当即下令撤军。
突厥骑兵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尸体和狼藉的战场。
李泽厚咬牙切齿,面对左贤王的暗算,眼中满是怨毒,却只能强撑着伤势,对着赶来的长孙诚躬身行礼:
“末将……幸得主帅及时驰援,否则今日便要葬身此处了。”
他刻意捂着伤口,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试图掩饰心中的惊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