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僵住。
往常被这样对待的是顾文澜,如今反倒成了他。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以余光扫了一眼二人,快速退了出去。
暖阁外风雪依旧,沈砚站在廊下,寒意沁入骨髓。
里面隐约传来的、长公主的哭音,以及顾文澜的温言软语。沈砚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沉。
长公主这么一做,不仅涉及私交权臣,干涉朝政,还涉及私动“武装”。
皇帝对这个皇姐的猜忌和忍耐,恐怕已近极限。
方才准备推介民间最大的情报组织“听雨阁”的想法,瞬间被压了下来。
此时不动作,远比动作更稳妥。
暗暗庆幸,长公主找的是顾文澜,没有找他。
他们顾家,呵呵呵,怕是要败在这个痴情种身上了!
内室里,杨千月依靠在顾文澜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就是一个束手无策的小女子。
顾文澜温柔地擦着她脸上的泪,心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静之,还是你对我最好。没有你我可怎么办。你就不怪我吗?”杨千月哽咽出声,蹭了蹭顾文澜的胸口。
顾文澜柔声安抚,低头吻掉她睫毛上的泪珠。
“怎么会怪你。当然不会。”
“你尽管去找,只要能救出来孟郎。要多少钱我都想办法凑齐。我会记得你的好。”
说到这里,杨千月心里有些作痛。
对不起了,静之,暂时要让你和你的家族站在风口浪尖。
她必须让皇帝看到,她杨千月为了几个“男人”可以多么荒唐、多么不计代价,甚至将庞大的财富轻易交给一个商贾之子去挥霍。
一个如此“感情用事”、“愚蠢疯狂”的长公主,对皇权的威胁性才会降到最低。
顾文澜急切地劝阻杨千月说下去,“殿下不必说这些。静之…是心甘情愿的。”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被窗外的人听到,立马传去了宫里。
杨万年把玩着如意的饱满白腻,津津有味地听完汇报,嘴角勾起一抹讥笑,翻身加快了动作。
估计皇姐马上就要进宫来哭诉,要他派兵救情郎了,得赶紧完事儿。
*
而此时的深山据点里,周显正焦躁地踱步。
王郎中已经给孟节清理了外伤,固定了断腿,喂了汤药,施了银针,可孟节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他迟疑了片刻,拱手行礼,“孟大人伤势太重,王某已尽力。周大人…还是早做打算吧。”
周显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还能怎么打算。按照规矩,没有主公下令,擅自行事,死罪。
“再想想办法,钱算我的,”周显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不信,他孟节的命这么贱!”
他一直嫉妒孟节的才华,嫉妒侯爷的信任偏爱,天天盼着孟节死。
真是荒谬!
“孟节啊孟节,你要是不叛,又哪来这些破事!”周显愤愤不平,“主公对你的话奉若圭皋,那般看重,你竟然还敢背叛!跟骚娘们睡了一觉,就那么神魂颠倒的?!”
周显思来想去,还是快速写了封信,向李主公汇报了此事。特意把孟节辱骂的话写在显眼的位置,祈祷主公暴怒之下,干脆下令处死孟节。
*
李泽厚此时正在主帐里,跟长孙诚商议大事。
“李副帅,”长孙诚声音沉冷如铁,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一处险要山谷,“明日拂晓,你率本部五千精骑,由此地突袭突厥位于狼山的粮草大营。此乃断敌根本之策,若能成功,当记你首功!”
他没有称呼侯爷,而是副帅,就是在申明这里的主次地位。
帐内诸将神色各异。狼山地形险峻,突厥必有重兵把守,此去凶多吉少。这分明有借突厥之刀,除掉李泽厚这眼中钉的意思。
李泽厚面色不变,甚至慷慨陈词:
“大将军军令,末将岂敢不从!为国效死,正是我辈本分!”
他话锋一转,面露忧色,“只是末将本部前次遭遇突厥主力,折损颇重,恐难当此重任。若因此贻误战机,末将万死难赎。不如请王将军与我同往,互为犄角,可增胜算。”
这王将军是非长孙诚嫡系的中立部队。李泽厚主动要求带上“外人”,姿态做得十足,既显得顾全大局,又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更将可能的败绩责任分摊。
长孙诚眼神微眯,沉吟片刻,终究点头:“准。”
他心中冷笑,就算加上王将军,面对狼山险地和突厥主力,也是九死一生。他等着看李泽厚如何“马革裹尸”。
李泽厚率军出发,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
他早已通过秘密渠道,将此次“突袭”的路线、时间告知突厥。
突厥方面佯装不知,却在狼山布下口袋,准备“重创”这支周军。
战斗过程却“出乎意料”。
李泽厚部“英勇无比”,先是“意外”识破了突厥的一处前哨埋伏,避免了中伏。
随后,在与突厥“主力”遭遇时,他身先士卒,不仅成功“击退”了突厥数次进攻,还“意外”发现了突厥粮仓的一处“防守漏洞”,成功焚毁部分辎重。
更让随行的王将军及其部下感佩的是,在撤退途中,遭遇突厥“追兵”,李泽厚亲自断后,还“冒险”救下了几名陷入重围的王将军麾下士卒。
此战,李泽厚部“伤亡”不大,却取得了焚毁敌军粮草的显赫战功,更赢得了王将军及其部下的由衷感激和钦佩。
消息传回大营,一片哗然。
“李副帅真乃智勇双全!”
“若非李副帅,王将军他们恐怕就回不来了!”
“对比之下,长孙大将军嫡系上次可是损兵折将……”
流言开始在军中蔓延,将李泽厚塑造为英勇善战、爱兵如子的“军神”,而长孙诚则成了那个急功近利、导致嫡系部队损失惨重的“无能主帅”。
长孙诚明知道这里面必然有鬼,那样九死一生的险峻之地怎会赢得如此蹊跷?却架不住威望颇高的王将军力挺李泽厚,更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
如果凭空指责他通敌,就是真的,也只会被看做是嫉妒下的无能反击。
李泽厚坐在帐内,悠闲地喝着上好的红茶,听着心腹禀报军营内急转的风向。真可谓春风得意。
桌上放着韩方圆对长公主府里经历的投诚书。
写得洋洋洒洒,事无巨细。他都没有耐心看完。
匆匆浏览过去,就是一方面滥情,寻欢作乐,另一方面,专宠江南顾家只会吟诗作对的纯情傻小子。
唯一提到的异常,就是有个卖陶缸的商人,在韩方圆被驱逐的当夜来找过杨千月。看模样是个江湖中人,不像是做生意的老板,有一种特别的气势。
长公主对他十分亲密,关系不简单。根据韩方圆的描述,他心中有个直觉性的猜测:
那人很可能是义剑盟盟主赵青山。
她找他做什么?
在密谋什么事情。
一个巧合是巧合。这么多巧合就不是巧合。
他如今可以完全确认,杨千月也是穿越者。
也就能解释自从她苏醒后,个性的全然不一样。为何突然动手除掉了他的左膀右臂,两大高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让他至今想起来,都恨得牙痒痒。
心中一直盘旋着疑问:她有没有什么外挂,提前知道多少剧情。
还有没有其他的穿越者。
这让他兴奋,又让他紧张。
就目前来看,天道还是站在他这边。主角光环妥妥地罩住了他。
他要做的不过是按计推进,持续消耗长孙诚的嫡系部队,削弱他的威望,最终借左贤王之手除掉,掌控军队。
至于汴梁那边,他已经命手下全面铺开了“焦土计划”。只要拿下汴梁,河南之地便尽在掌握。
那里将是他起兵造势的主战场。
梅雪亮和长孙璟病倒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