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宫,宫灯柔和,暖香袅袅。
殿内陈设极尽雅致,却透着一股被精心雕琢的脆弱感,一如它的主人。
贵妃苏时雨坐于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她身着浅粉色宫装,容颜清丽绝伦,眉宇间却笼罩着浓郁的愁绪。
一旁的椅凳上坐着她的母亲柳氏,忧心忡忡地望着女儿,沉默地将橘子上的白色经络细细摘掉。
“皇上驾到——!”
柳氏惊恐地站起身,迅速跪拜在地上。手里的橘瓣滚落在地上。她眼睁睁地看着,胸口起伏,却不敢乱动。
苏时雨连忙放下书卷,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摆,垂首静候。
杨万年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温室殿的暖香和一丝未散的暴戾气息。他挥手屏退了所有宫人,包括柳氏。
关雎宫的大门缓缓合上,将内里的世界与外界隔绝。
杨万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踱步到苏时雨面前,目光从她低垂的眉眼,滑到她纤细的脖颈,最后,牢牢定格在她还没有显露的腹部上。
那目光,充满了审视、占有,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鸷。
苏时雨被他看得浑身发冷,低着头,柔声道:“臣妾恭迎陛下。”
“爱妃在看什么书?”杨万年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慵懒,却让苏时雨感到异常的恐惧。
她努力压住心慌,应道,“回陛下,只是寻常诗集,用以静心。”
“静心?”杨万年轻笑一声,伸出手触碰苏时雨的脸颊,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这细微的颤抖,似乎取悦了他,又似乎激怒了他。
“是啊,是该静心。”
他收回手,背对着她,语气却陡然转冷,“王明盛的夫人苏氏,也是个需要‘静心’的人。可惜啊,她静心的方式,太过决绝了些。不仅死了,还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小儿子。”
苏时雨脸色一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杨万年缓缓转身,目光再次锁住她,如同鹰隼锁住猎物:“爱妃,你说,是什么样理由,会能让一个母亲能下手掐死刚出生的孩子?嗯?”
“臣妾……不知。”苏时雨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不知?”杨万年逼近一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讥讽和怒火:“虎毒尚不食子!她这么做,只能证明她心里有鬼!证明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丈夫王明盛的种!”
俯下身,凑近苏时雨,低声道,
“野种!”
苏时雨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敢置信,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腹部。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杨万年心中那团猜忌和扭曲的火焰。
他死死盯着她护住肚子的手,眼里瞬间布满了血丝,王夫人掐死幼子的想象与他脑海中苏时雨可能做出的行为重叠在一起,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苏时雨护着腹部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
“你告诉朕!”杨万年面孔扭曲,几乎是咆哮着问道,气息喷在苏时雨脸上,带着酒气和疯狂,“你告诉朕!你肚子里的这个……到底是谁的种?!是不是他的?!说!”
“陛下!”苏时雨泪如雨下,手腕剧痛,心中更是绝望至极,“臣妾自入宫以来……身心皆属于陛下,从未有过二心!这孩子是陛下的龙种,是陛下的骨血啊!”
“从未有过二心?身心皆属于我?”
杨万年狞笑着,手猛地抬起,作势要向她的腹部挥去!
苏时雨吓得闭上眼,浑身僵硬,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
但那预料中的击打并未落下。
杨万年的手停在半空,剧烈颤抖。
最终,猛地松开。
他的手极其缓慢,且看似温柔地抚上她的腹部,试图感受里面的小生命。
但这份温柔,却比之前的粗暴更让苏时雨毛骨悚然。
“爱妃,”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柔软,“你可知道,忠义侯在北伐前线,又立新功了?长孙诚将军来信,夸他勇猛无匹,每每身先士卒,真是……大隋的栋梁之才!”
他感受着手下的紧绷,继续用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语调说:
“你说,他有一天会不会……像那秦彦一样,因爱生恨,为了你,做出什么倒反天罡的事情来?”
苏时雨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陛下不仅怀疑她,更要用她和孩子的安危,去牵制、去刺激远在北境的李泽厚!
她闭上眼,屈辱和绝望的泪水无声滑落,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陛下……臣妾与那忠义侯,早已……恩断义绝。”
她这副逆来顺受、却明显心死的模样,令杨万年愈加烦躁。
他猛地收回手,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最好如此。”杨万年眼神一片冰冷,“爱妃如此,甚好。空口无凭,就给他写封信吧。”
他踱步到书案前,亲自铺开纸,蘸饱了墨,将笔塞进苏时雨颤抖的手中。
“写——‘罪妃苏氏,谨呈陛下:妾身蒙天恩,怀龙嗣,心潮澎湃,日夜感念圣主隆恩。听闻忠义侯北疆建功,然妾与此逆臣,旧情早绝。其过往纠缠,实为妾身之耻,恳请陛下万勿因妾之旧事,对其有所宽纵。望其马革裹尸,以正视听,方可表妾身对陛下之恋慕,洗刷妾身之污名,全陛下之圣德。’”
苏时雨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却生生把泪吞进了肚子里。
每一个字都像刀片凌迟着她的心。
她抬眼望了望窗外,为了家人,她必须亲手将这诛心的诅咒送给最深爱最在意的人。
信成。笔落。
杨万年拿起那封墨迹未干的信,吹了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收下信,转身大步离去。
殿门开合,带进一股凛冽的寒风,卷来风雪,融成一片湿意。
苏时雨在他离开的瞬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软凳上。
她抚摸着腹部,失声痛哭。
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在空旷的宫殿里久久回荡。
她恨,她恨这悲苦的命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之痛。
杨万年走出关雎宫,风雪扑面而来,让他燥热的头脑稍微清醒。
他回头看了一眼昏暗殿宇中一点微弱的光明,眼中没有任何温情,只有一片算计的冰冷。
“小林子。”
“奴才在。”
杨万年拿出苏时雨的信。
“把这信快马加鞭给忠义侯送去。给朕盯紧关雎宫,一饮一食,一言一行,皆需禀报。还有,”他顿了顿,声音阴沉,“给北伐军中的长孙诚再发一道密旨,告诉他,朕……等不及了,尽快寻机突袭,不要拖延。”
他不会动苏时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至少现在不会。
但在他心里,这根怀疑的刺,随着王氏之死,进一步深陷肉中,再也无法拔出,令他饱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