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动作极快。
不过三两日,关于秦彦对王明盛夫人种种痴迷迹象的“风闻”,便如同春日柳絮,悄无声息地飘满了京城各大茶楼酒肆、坊间巷尾。
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才子佳人的悲情故事。
只不过这里的“才子”是位监察御史,“佳人”是封疆大吏的夫人。
各种狗血段子,与现代的八卦小报并无差别。
“听闻秦司马曾重金求购过一款苏合香,正是王夫人最爱的……”
“嗐,何止!有次秦大人在酒楼喝醉了,伏在桌上哭喊王夫人闺名!”
“听说他那秦司马多次在王将军训边不在营地时,霸占欺侮王夫人。王夫人抵抗不过,敢怒不敢言。”
“难怪秦司马自尽,这是无颜面对恩人,更怕事情败露牵连家族啊……”
“谁说的,是他要跟王夫人私奔,王夫人不肯。他才铤而走险。”
流言无需证据,只需香艳与离奇,便能自行编排,越传越离谱。
街头巷尾交头接耳议论着“英雄难过美人关,因情构陷是真凶”。细节被不断丰富,仿佛人人都成了那隐秘情事的见证者。
与此同时,沈家茶楼也开始上演新编的“祥瑞戏”与“平叛记”。
一边渲染皇帝德被苍天,后宫有孕乃天佑大周,大赦天下,赈灾安民。贵妃腹中之子很可能是传闻中的金龙圣子,是大隋朝的天命之人。
一边借前朝往事,批判前朝宗室谋逆,最终身死族灭的下场。
这流言自然也在太原被广泛传播,传进了王明盛夫人苏氏的耳中。
她本就是性情刚烈之人,与王明盛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秦彦之事,她本是清白,此时却百口莫辩,难以自证。如今满城风雨,皆传她与秦彦有私,甚至污蔑幼子血脉。
她收到了一个匿名的短信。
告诉她,是忠义侯试图构陷栽赃他们王氏一族,就是为了逼她夫君造反。而她是唯一能避免满门抄斩,避免蒙受乱臣叛党不白之冤的人,代价就是她自己和半岁的幼子。
王氏本是书香门第,聪慧至极,立马明白这些谣言都是被刻意放出来,就是为了把谋逆案改成情杀案。
这样丈夫不仅不是叛党反贼、贪污巨额军费之人,还是忠君爱国,施恩反遭背刺、惨遭妻子背叛、痛失幼子的可怜人。
带走幼子,性质就发生了根本变化,将奸情彻底坐实。否则她死很可能白死了,只会被看做她弃卒保车之举。
至于信里指证的忠义侯,未必是构陷王氏之人。但会是送信之人的对家。
设局之人未必是特意来救王家,很可能不过是想扳倒忠义侯。毕竟各地农民起义,军阀割据,皇室宗亲蠢蠢欲动,早已不是秘密。
苏氏思考了一夜。
她最难过的不是自己去死,也不是毁了自己的清誉。而是污蔑清白的小儿子,带着刚出世的他一起去死。
她选择了夜里亲手掐死了小儿子,悲痛欲绝中悬梁自尽,留下两封遗书。
一封给丈夫,泣血陈情,表明清白,言及秦彦确曾流露倾慕,但她严词拒绝,绝无苟且。只愿丈夫能原谅她这么做,千万不要被人利用,起兵叛乱。
另一封,则是写给朝廷的“认罪书”,承认自己与秦彦早有私情,幼子乃秦彦血脉。她不同意携子私奔、决意回归家庭,与之决绝分手。
秦彦因爱生恨,构陷王家,最终自觉难以与王将军一较高下,含恨自尽,以死污蔑王明盛,企图同归于尽。
消息传回京城,举朝哗然。
王夫人的认罪书完美印证了“情杀”动机,将秦彦的构陷行为归结为个人情感的疯狂。尤其是亲手掐死了小儿子,更是坐实了这一传闻。
毕竟虎毒不食子,若非属实,怎会如此决绝地带着幼儿一同赴死。
原本扑朔迷离的案子,似乎瞬间清晰起来。
公主府,暖阁。炭火烧得正旺,杨千月只着一件绯色软绸寝衣,赤足踏在雪白的西域绒毯上,听吉祥奏报。
“王夫人收到密信后,‘郁结于心’,悬梁自尽,同时掐死了小儿子。王府丧报已发。王明盛上书,言辞悲怆,请求卸职归葬亡妻幼子。”
杨千月转身,眸中锐光一闪:“他不是乞怜,是在试探陛下,也是在向本宫示警。若再逼他,这头镇守边关的猛虎,怕是要咬人了。”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告诉我们的人,务必‘协助’王府办好丧事,稳住王明盛…不可暴露是本宫在背后推波助澜,更不必彰显是本宫的恩情。毕竟,我们都知道王夫人是冤枉的,为了大义、为了保全王家牺牲了自己。”
皇宫,温室殿。
杨万年披着狐裘,抱着新送来的美人,正欣赏着新选入宫的舞姬曼妙舞姿,对王氏携子自尽一事奏章只是懒懒一瞥。
举起酒杯,端详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讥笑了一声,笑得十分诡异可怖。
“亲手掐死了小儿子?苏家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刚烈,有魄力。跟朕的好贵妃有得一拼!”
杨万年目露凶光,冷哼了一声。
他情不自禁地把自己代入秦彦,更加愤懑痛苦。
苏时雨本是忠义侯的未婚妻,自己抢过来,让她有了自己的骨肉。
贵妃会不会也带着他的孩子自尽。
想到这里,杨万年狠狠地掐住了怀中女子的喉咙,眼里布满血丝,恶狠狠地问道,“说!孩子到底是谁的?”
怀中女子害怕却又不敢挣扎,只是气若游丝地哀求,“皇上……”
直到四肢发软,完全没有动弹,被掐晕了过去,杨万年才松了手。
那女子重重地跌落在地毯上。
“拖出去。”
杨万年站起身来,嫌恶地拿起手巾擦了擦手,眼神异常冰冷。
考虑到边境防务,还有对李泽厚的剿灭计划。
关于王明盛,杨万年有了决断,不仅不准许王明盛卸职,还给予了更高的恩宠:
“拟旨。王明盛功在社稷,朕素来倚重。然伉俪情深,突遭变故,朕心实恻。加封忠勇伯伯爵爵位,赏黄金千两。以伯爵制厚葬夫人、幼子。陇西重镇,非卿莫属,夺情留任,以安朕心,不得有误。”
他给了王明盛实实在在的恩宠和台阶作为安抚,将可能的边患风险,用爵位和黄金压了下去。
交代完毕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吩咐候在一旁的如意:
“起驾关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