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陌生又熟悉,像是某种深埋心底的本能,在此刻悄然复苏。
澜衿盯着她乖巧的模样,忽然想起他那好兄弟螭漓——整天带着一群扁扁的鱼当宠物,还美其名曰“贴身小跟班”。
那群鱼通体银白,扁如纸片,游动时总排成一列,跟在螭漓脚边,摇头摆尾,像极了忠心耿耿的侍卫。
每回见到,他都忍不住笑出声,调侃那是“扁军御前侍卫”。
而如今,眼前的楚婧安安静静坐着,不吵不闹,乖巧得让人心疼,竟让他生出几分相似的联想。
说不定,养个姑娘也差不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向来不懂如何与女子相处,更别提“养”字这等大胆的揣测。
可不知为何,面对楚婧时,那种想要护着她、守着她的冲动却格外强烈。
就像守护一株易折的花,既怕风吹,又怕雨打。
听话。
省心。
看着舒服。
这三个词在他心里反复回荡,像是找到了某种安心的锚点。
他不需要她多言,不需要她争辩,只要她在这里,安静地、安然地存在,就足够了。
这种感觉,竟让他生出一丝久违的满足。
他点头,转身一头扎进雨里。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肩头,发丝紧贴额角,顺着眉骨滑落。
他没有撑伞,也没回头,只大步迈入那片朦胧的雨幕中。
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无法浇灭他心头那一丝微妙的暖意。
他告诉自己,只是去摘些果子,很快就会回来——可直觉却在隐隐提醒他,这雨中,似乎藏着什么他看不见的变数。
他刚走,楚婧脸上的笑瞬间没了。
那抹温柔如潮水般退去,不留痕迹。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像冬夜里的寒星,没有温度,也没有波动。
嘴角微微下压,整个人的气质骤然一变,从乖巧温顺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存在。
她不再看洞口,而是低头盯着身前那堆篝火。
她盯着那块烤得焦黑的兔肉,声音冷得像结了霜:“出来吧,躲够了吗?”
火堆噼啪作响,焦肉的边缘卷曲发黑,油滴落在炭上,溅起几点火星。
她的目光却一动不动,仿佛那兔肉藏着某种隐秘的讯号。
她的语气极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像一把冰刃,缓缓抵上某人的咽喉。
雨幕中,一道高瘦的身影缓缓走出,却只站在洞口,没进来半步,刚好能避雨。
那人步伐极轻,几乎与雨声融为一体。
他身形修长,披着一件深色长袍,衣摆被风吹得微微飘动,却没有一丝沾湿。
他站在那里,像一道静止的剪影,既不靠近,也不离去,仿佛刻意维持着某种微妙的距离。
楚婧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扯:“我真没想到,巫司也有偷看别人约会的癖好?”
她的讥讽毫不掩饰,语气里夹杂着嘲弄与试探。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直直落在那人脸上,像是要穿透那层温润的表象,看清他心底的真实。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裙角,动作轻微,却透着紧绷的戒备。
禄屿长发散在脑后,绿得发亮。
听见这话,他还是笑得温温和和:“我只是路过,见你被他带进山洞,身边没人陪着,怕你出事,就过来看看。”
他的发色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奇异的翠绿,如同深林中的藤蔓,带着某种非人的美感。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寒意。
他的笑容依旧温和,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像一位体贴的旧友,关切而克制。
“可我现在没事啊。”
楚婧语气轻松,带点耍赖。
她歪了歪头,故意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冰冷的质问从未发生。
她甚至轻轻踢了踢脚边的枯叶,像是在玩闹。
可她的瞳孔却未有一丝松动,始终牢牢锁住禄屿的神情,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盯着他,没移开眼。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滞。
雨声、风声、火声,全都退成了背景。
她的眼中只有他,那个总是笑着、却让人看不透的男人。
她记得他曾为她挡下毒箭,记得他深夜跪在祭坛前低声祷告,记得他望着她时,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神。
这人,表面对谁都温润如玉,实则爱到发疯,恨到发狂。
他的温柔是面具,是铠甲,是层层包裹着烈火的冰壳。
她曾以为他只是个淡泊的巫司,守着古老的仪式,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可后来她才知道,他会为了她屠尽一城守卫,会亲手将敌人的头颅挂在城门之上,只为让她一笑。
她以前真没看出来,他会为她做到那种地步。
那时的她,太过天真,也太过迟钝。
她只当他是个温和的旁观者,不曾察觉他早已将她的名字刻进骨血。
直到那夜大火焚城,他浑身是血地将她抱出废墟,口中喃喃着“别怕,我来了”,她才终于明白,那份沉默的守护,早已深入骨髓。
现在想想,她对他们,太不了解了。
她曾以为自己懂他们,懂他们的忠诚,懂他们的温柔,懂他们的沉默。
可她错了。
她只是看到了表象,而从未触及他们心底最深的执念。
那些为她而生的疯狂,那些为她而死的执拗,她竟一无所知。
不过——既然她回来了,就不会再让他们伤心。
这个念头如火焰般在她心中燃起。
她不会再逃避,不会再迟疑。
无论是澜衿的守护,还是禄屿的执着,她都要亲手接下。
她要让他们知道,她回来了,这一次,不会再走。
禄屿唇角微扬:“想起来了?”
他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可那双眼睛却像深潭,幽不见底。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她回答。
雨还在下,风卷着湿意扑进洞口,吹动他未束的长发。
他还是笑着,可那笑意没到眼里,像隔着一层雾。
那笑容仿佛挂在面具上,虚浮而不真实。
他的眼底没有光,只有一片沉静的暗色,像是藏着无数未曾诉说的秘密。
他看似平静,可那平静之下,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海面,表面无波,内里却已暗流汹涌。
“要是我没想起来呢?”
楚婧试探地问。
她微微侧头,语气轻飘飘的,像是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