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散尽,夜色如铁幕般沉沉压下,将远山与戈壁的轮廓抹去,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沙在旷野上肆意奔腾。
抬头望去,银河倾斜欲坠,繁星冷锐如冰,低垂得仿佛要刺破这亘古不变的荒凉。
驿站容人有限,其他人同以往一样,在驿站旁的背风处扎营。
客栈那边人声鼎沸,驿站这边静肃有序,明明只隔着一堵院墙,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片天地。
苏未吟披着斗篷,带着采柔,同杨毅一起去巡了一趟营。
查漏补缺,做了细微调整,之后又折去护卫营帐那边,跟星明和刘四宽交代了几句。
巡完营回到驿站,星落前来禀报,说陆奎叫人从隔壁客栈点了一酒菜,刚刚送去房间。
杨毅剑眉紧锁,问:“他的人拿过来的,还是谁送过来的?”
“伙计送到驿站门口,陆将军的随从送上去的。”
“这个陆将军,真是……唉!”
杨毅捏起拳头敲了两下面前的桌角,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眼下已近边境,怎能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
也不怕被人下毒。
苏未吟眼中掠过一丝烦躁,“杨参将先去忙吧,我去看看。”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管陆奎。
他愿意吃就吃吧,被毒死了拉倒,省得给她添麻烦。
不管有多恨陆奎,她心里终究还是横着最基本的那条底线,做不出弑杀生父的事来,不过陆奎要是主动作死,她也不会拦着。
怕就怕不是有人想毒死他,而是借此机会暗中传递消息。
苏未吟可没忘记陆奎、归雁、魏平安这儿还串着一条线。
一开始以为魏平安背后的人是老豫王,结果老豫王背后扯出一个崔氏。
万一陆奎不怕死,真跟崔氏搅合在一起呢?
可得防着点儿。
杨毅退下后,苏未吟交代星落,让她叫星隐星翼乔装打扮一番,去隔壁客栈转转,盯一盯送吃食过来那个伙计,自己则带着采柔去找陆奎。
随从在门外通禀“苏护军来了”,屋内,垂落的深青帐帘轻轻一抖,陆奎压着脚步声飞快走出来,坐到桌前拿起筷子。
“让她进来。”
苏未吟推门入内,目光径直投向桌上的吃食。
炖羊肉,炙羊腿,几张烤麦饼,一道奶渣拌沙葱,还有一盆汤一壶酒。
陆奎似乎刚刚开动,一张饼撕成两半放在盘子里,其中一半只咬了一个小缺口。
陆奎喝了口酒,轻飘飘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怎么,苏护军这是向我问罪来了?”
自从苏未吟北邙山剿匪后得了一柄金刀,还有天子特许的专断之权,陆奎就彻底撂摊子不管事了,不管谁问什么,都让去找苏未吟。
在人前他还能装装样子,好好跟苏未吟说话,一旦没有外人,就会变成这副阴阳怪气的鬼样子。
苏未吟分去权柄,从大局上于他而言其实是件好事,他能名正言顺的当个甩手掌柜,心里却憋着一股恶气。
瞧给她能的,又是收拢人心,又是剿匪立功,如今压他一头,开始跑来管他了。
呸,什么玩意儿!
“陆将军说笑了。将军一路车马劳顿,难得有这么个机会改善一下伙食,何罪之有?”
苏未吟走过去坐下,给他把酒添上,“陆将军不介意我一起吧?”
陆奎看向她身后的采柔,冷笑道:“随意。”
碗筷都拿来了,还让他说什么?
要是不让她吃,传出去,说他小气也就罢了,就怕别人识破他这一路主动缓和关系是装出来的。
苏未吟极其敷衍的道了声谢,毫不客气的抓起仅有的那只炙羊腿。
陆奎眼角跳了跳。
这孽障!
苏未吟拿起羊腿,没直接往嘴里送,而是转向一旁的采柔,“来,检查一下。”
陆奎不怕下毒,她却不会去冒这个险。
采柔应声上前,指尖捏着一根明晃晃的长银针,在羊腿周围反复穿刺。
检查完,苏未吟又说:“其他的也都检查一下。”
怕陆奎不答应,她拿出早就想好的理由,“咱们重任在身,身死事小,误事事大。陆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陆奎还能说什么?查呗!
采柔查得仔细,连饼都掰成四块,将银针探入内部逐一检查。
“姑娘家,胆气到底是弱了些。”陆奎冷嘲热讽。
确定没问题,苏未吟大口啃起羊腿来,懒得搭理他。
除了没喝酒,其他的她都没少吃,也算是搭着吃了顿好的。
看她吃得满嘴流油,陆奎那叫一个火大,恨不得羊腿真有毒,毒死她才好。
吃饱喝足,苏未吟打声招呼就走,采柔懂事的将碗碟收进食盒,一同带了出去。
拿到楼下无人处,采柔将食盒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藏着什么东西,这才叫人送回客栈。
夜深人静时,星翼敲窗回话,那个伙计自开店就在这儿了,是沙团驿驿丞的表弟,没发现什么异常。
未见异端,苏未吟也就没再多予理会。
今晚,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殊不知此时,陆奎正坐在灯下,对着一张染了饼香的纸条反复研究。
魏平安说过,路上会有人在合适的时候给他送消息,今天这饼一拿出来,他就发现最面上那张饼的中间有个洞,掰开一看,果然有个条儿。
取出纸条,正打算躲去床帐后面细看,那孽障就来了,也是够险的。
纸条上就一句话:圆月填满井。
陆奎皱眉挠头。
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