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下,急促交叠的马蹄声滚滚而至。
奉命等在进山口的星翼抱剑靠在树上打哈欠,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使团的人来了。
他走到路中间,冲着奔腾而来的众人挥手,“这儿呢这儿呢。”
不等马儿定稳,杨毅已经翻身下来,闷头就要往山里去,“快,前头带路。”
星翼原是奔着星明去的,见状赶紧折回来,将杨毅拦住。
“杨参将,稍等一下,郡主有话交代。”
杨毅绷着脸,气恼道:“等什么等,边走边说呀。”
星翼知道他急什么,当即说明情况。
得知他们已经将北邙山的山匪悉数拿下,杨毅看向浓雾笼罩的山林,瞪得堪比铜铃的一双眼睛反复眨了两下,总有一种没睡醒的不真实感。
“此话当真?”
星翼扭头看了星明一眼,挺起胸膛下颌微昂,颇为得意,“自然当真。”
“那……伤亡如何?”
“折损四人,重伤六人,其他都是一些轻伤。”
伤亡主要出自刘四宽带的那一队。
山洞里乱起来后,山匪一窝蜂的往外涌,刘四宽带人堵在盘龙口,承担了很强烈的冲击,伤亡也就更大一些。
杨毅眼中的不可思议放大到整张脸上。
抬手搓了两下额头,更加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围剿数百山匪,就这个伤亡,已经低得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个苏护军,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星明问道:“郡主可还好?”
他不关心剿匪,只在乎苏未吟的安危。
星翼笑出虎牙,“放心吧,郡主好着呢。”
接着转向杨毅,“郡主交代,让杨参将留一些人手在邙下驿扎营,抓紧时间起灶做饭,布好医帐。”
大伙儿忙了一晚上,又淋了雨,下山后需要第一时间治伤吃饭休整。
杨毅问:“可有通知州府衙门?”
使团不会久留,还得让他们速速派人过来接收山匪及匪巢中的财物才是。
另外山中匪巢工事也需要封堵捣毁,以免新匪占据,这些都得由当地衙门自己来处理。
星翼回答:“郡主已经派人过去了。”
苏未吟思虑周全,杨毅这回是真的心服口服,马上按她的意思交代下去,再带着其余人手跟着星翼进山。
走到半山腰时,碰到用藤蔓绑成串押送下山的山匪,杨毅心里那股不真实感才彻底消散。
久雨终于见晴,日光刺破云层,点亮漫山遍野未干的雨珠,晶莹剔透宛若琉璃。
苏未吟站在盘龙口外的山道上,脚下泥土浸染着昨夜激战留下的斑驳血迹。
山风迎面而来,拉扯她染血但看不出来的墨色衣角。
发丝飞扬,她微微仰起脸,任由温暖明灿的阳光洒在身上,笑意一点点攀上疲倦的眉眼。
太阳出来了,真好!
短暂惬意一会儿,苏未吟打算回去协助采柔给伤患处理伤口。
得赶紧把重伤的那几个处理好,让她抓紧时间送崔行晚下山,再晚些杨毅他们就该到了。
还没走几步,正碰上采柔着急忙慌的跑过来。
明明满脸急切,仍旧等走近了才开始说话,且将声音压得很低,“小姐,崔行晚不见了。”
苏未吟眉心微蹙,一双黑眸变得深沉晦暗。
“她不是跟你一起在帮他们处理伤口吗?”
采柔急出了汗,“是啊,她一直在旁边帮我打下手来着。”
几个重伤的躺在面前,她一心忙着救人,确实也没太顾上,等她忙完最紧要的一阵,才意识到有好一会儿没见着崔行晚了。
采柔环顾四周极目搜寻。
一路同行,大伙儿都拿崔行晚当自己人,到处走动也没人会管她,该不会趁机跑了吧?
“别着急,先找找。”苏未吟出声将采柔稳住。
直觉告诉她,崔行晚应该没有跑。
崔行晏的处境,崔行晚是知道的,若是没人指引,凭她自己,就算去了京都也很难找得到人,还有可能暴露身份弄丢自己的小命。
崔行晚是聪明人,她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更有利。
苏未吟叫了两个星罗卫分头去找,自己也准备和采柔一起去洞里看看,刚穿过盘龙口,就看见卫凌空气冲冲的押着崔行晚过来。
崔行晚双臂被反拧在身后,低垂着头,头发散下来,将一张脸遮去大半。
昨晚采柔在驿站里找了身驿卒的常服给她换上,宽大的深灰色衣袍上落满更深色的印痕,大大小小,状似喷溅。
待人走到跟前,苏未吟当即闻到一股血腥味,目光一凝,落在崔行晚的下巴上。
几点殷红的血珠溅在苍白的肌肤上,鲜艳刺眼。
卫凌空粗重的喘了口气,一把将崔行晚推出去,声音里压着恼火和难以置信,“她把黑罗刹给杀了。”
虽说黑罗刹死有余辜,可国有国法,这样重要的匪首案犯,需要公开审讯画押认罪,再公开处决,以彰国法以儆效尤,哪容得她说杀就杀?
再者,历来劫掠的赃物还没有找到,他还打算从黑罗刹着手弄清楚吕守成的罪行,这下可好,直接把路都给他断了。
崔行晚就跟被抽了骨头似的,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惶恐的抬起头,拿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苏未吟。
满脸泪痕,与溅在脸颊尚且新鲜的血点子混在一起,蜿蜒流淌,乍一看好似淌了满脸的血泪,凄厉又可怖。
“郡、郡主……”
嘴唇哆嗦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明明是她杀了人,看起来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苏未吟不解的望着她,“为何这么做?”
她知道崔行晚被抓后在山洞中受尽欺辱,对黑罗刹必然恨之入骨,可黑罗刹已经被擒,凭他犯下的案子,就是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她又何必亲自动手?
崔行晚撑在地上的手亦染了血迹,缓缓攥紧,指甲里钻满泥沙也毫不在意。
“是他们说、说只要黑罗刹交出藏匿的财物,就能买回他自己的命,根本死不了……”
之前没想报仇,是因为她做不到,可现在人已经抓到了,她不能接受那个畜生有丝毫的生机,她要他死!
尽管她已经不干净了,可只有他死了,她才能活得安稳一点,才不会在每一次闭眼的时候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
苏未吟周身气势陡厉,目似锋刃,“是谁乱嚼舌头?”
若是自己人胡说八道,回头定要好好罚上一通,不能让他们觉得无论犯了多大的错,都能靠金银来摆平。
卫凌空颇为无奈,“下官问过了,是几个山匪,见咱们给黑罗刹上药,就说了这样一通话。”
他们觉得,若不是和官府达成了交易,官差又怎会给土匪头子上药?
崔行晚也是因为负责看守黑罗刹的人去拿了伤药,开了句玩笑说想要给他混把盐在里头,于是跟着过去,由此得知了黑罗刹的位置。
苏未吟又问:“黑罗刹身边不是有人看守吗?”
既是匪首,自然得严加看管。
她刚才和刘四宽一起清查洞穴的时候明明看见黑罗刹被绑在石柱上,旁边有人守着。
因为打算稍后审问他藏匿赃物之地,就没急着把人押出去。
卫凌空烦躁扶额,“原本是有人守,谁料有几个山匪被押送去洞外的时候不知怎么弄断了绑手的藤蔓,想要逃跑,看守黑罗刹的人去帮忙堵人了。”
山洞甬道四通八达,山匪又熟悉地形,跑了不好抓。
那看守寻思反正绑在石柱上,跑不了,就离开了一会儿。
等他回来的时候,黑罗刹已经没气了。
这崔行晚看着柔柔弱弱的,动起手来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一刀戳下体,一刀捅肚子,黑罗刹打着赤膊,肠子都漏出来了。
崔行晚瘫在地上,痛哭与战栗交织。
卫凌空眉头紧锁,抬眼望向神色难辨的苏未吟,上前一步,声音压低。
“苏小姐,那这事儿……怎么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