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蔓心情沉重地走出住院部大楼,夜风带着寒意,吹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拢了拢外套,抬头就看到了停在路边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唐聿礼站在车旁,倚着车门,指尖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身形挺拔,但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和孤寂。
看到孙蔓出来,他立刻掐灭了烟,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和担忧:“孙姨,笙笙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孙蔓看着他憔悴的脸和眼底深重的红血丝,心疼不已,但想到病房里林笙冷淡的态度和周祈年那不容置疑的存在,她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看起来还好,就是有点累,孩子也挺好的。”
她顿了顿,伸手拉住唐聿礼的手臂,语气带着恳求和不忍:“聿礼,听孙姨一句劝,放手吧,好不好?笙笙她现在……心里已经没有你了,你继续这样执着下去,只会让她更难过,也让你自己更痛苦。”
“放手?”唐聿礼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而扭曲的弧度,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偏执:“孙姨,你让我怎么放手?把笙笙再次让给周祈年那个混蛋?我做不到!”
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愤怒,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捏碎掌心的车钥匙:“我等了这么久,谋划了这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凭什么?凭什么他周祈年一出现,就能轻易夺走我的一切?笙笙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执念,孙蔓心中骇然,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她用力晃了晃他的手臂:“聿礼!你清醒一点!强扭的瓜不甜!你现在这样,只会把笙笙推得更远!难道你想看到她恨你一辈子吗?”
“恨?”唐聿礼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自嘲:“就算她恨我,我也要把她留在身边!没有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甩开孙蔓的手,拉开车门,语气冰冷而决绝:“上车吧,我送您回去,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您不用再管了。”
孙蔓看着他固执的背影,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能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坐进了车里。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
唐聿礼紧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着前方漆黑的夜幕,眼底是翻涌的、永不熄灭的沉意。
他绝不会放手。
绝不。
病房内,气氛与楼下的冰冷截然不同,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馨。
林笙小口喝着鸡汤,味道确实很好,浓郁鲜美,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味道怎么样?”周祈年站在床边,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林笙点了点头,轻声应道:“还可以。”
话音刚落,坐在床边晃着小脚丫的小姑娘就迫不及待地抬起头,笑眯眯地爆料:“妈妈,这是爸爸熬的哦,熬了一下午呢!爸爸还说,要给你补身体!”
林笙有些诧异地看向周祈年,她没想到这汤竟然是他亲手炖的。
以他的身份和以往的性格,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周祈年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热,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顺着女儿的话,带着一丝笨拙的近乎讨好的语气说道:“嗯,如果你喜欢的话,那我会更有自信,以后可以经常做。”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与他冷峻外表截然反差的青涩,让林笙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角。
看到她脸上这转瞬即逝的笑意,周祈年心中一阵悸动,仿佛干涸的心田被注入了一股甘泉。
小姑娘见妈妈笑了,更加起劲,她忽然抓起周祈年放在床边的手,举到林笙面前,小手指着他手背上那道新鲜的略显狰狞的刀切伤痕,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看,爸爸的手都被刀切到了,流了好多血!妈妈你给爸爸吹吹好不好?吹吹就不疼了!”
那道伤口虽然已经简单处理过,但依旧红肿,在林笙眼前清晰无比。
林笙的目光凝滞在那道伤口上,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她抬眸看向周祈年,眼神里带着询问。
周祈年立刻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收了回来,藏到身后,语气轻松地打圆场:“没事,一点小伤,不疼。”
小姑娘和林笙对视一眼,无奈叹了一口气,小模样很是可爱。
林笙不禁被逗的轻轻一笑,但看向周祈年还是象征性关心说了一句:“以后小心。”
尽管她说的只有简单几个字,但却足够让周祈年心神雀跃,看着她,眼含笑意点了点头:“嗯,我以后都注意。”
吃完晚饭,周祈年主动收拾好餐盒,拿到病房自带的小厨房去清洗。
这时,值班护士敲门进来,进行晚间查房和记录。
她检查完林笙和小糖果的情况后,拿出档案本,例行公事地问道:“林女士,宝宝的名字确定下来了吗?我们需要尽快确认档案信息,方便后续办理出生证明等相关手续。”
名字……
林笙下意识地看向刚从厨房出来的周祈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周祈年的眼神深邃而专注,带着无声的询问和一种深藏的期盼。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将决定权完全交到她的手中。
林笙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迅速移开目光,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灼热的视线,声音有些低:“我……我再想想吧。”
护士点了点头,记录了一下便离开了。
小姑娘正趴在婴儿床边,用指尖轻轻碰着弟弟的小手,听到妈妈的话,她转过头,眨着大眼睛,天真地说:“妈妈,你要是不知道给弟弟起什么名字,就让爸爸想一个吧!爸爸取的名字可好听了!我们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说我的名字好听呢!”
周祈年看向林笙,眼神温柔,依旧没有出声催促,只是等待着她。
林笙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重量,她抿了抿唇,依旧没有看他,只是轻声重复道:“妈妈会好好想的。”
夜色渐深,到了该休息的时间。
小姑娘揉着惺忪的睡眼,拉着林笙的衣角,软软地撒娇:“妈妈,我今天晚上可以留在这里陪你和小弟弟睡觉吗?我保证乖乖的,不吵你们!”
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林笙心软了,点了点头:“好,那你留下来吧。”
小姑娘立刻高兴地欢呼一声,爬上了病床,紧紧挨着林笙躺下。
而周祈年,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极其自然地走到沙发边,将上面的靠垫整理了一下,然后转身,看向林笙,语气是一本正经的坦然:“我留下来照顾你,晚上小家伙要是醒了,我也可以起来喂奶粉,你好好休息。”
林笙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要留下的架势,微微蹙眉:“你……”
“爸爸也要留下来吗?太好了!”小姑娘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兴奋地看着周祈年,然后又偷偷瞄了林笙一眼,捂着嘴偷偷地笑起来,大眼睛里满是开心。
周祈年看着林笙,眼神诚恳,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你刚生完孩子,身体还虚,晚上需要人照顾,我留下来,放心些。”
他说着,不等林笙再开口,便径直走到婴儿床边,俯身看了看熟睡的小糖果,然后动作自然地脱下了西装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仿佛这里就是他今晚的固定席位。
林笙看着他一系列流畅而坚定的动作,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看着女儿偷偷开心的笑容,又看了看婴儿床边那个高大而此刻显得异常专注耐心的身影,再想到他手背上那道清晰的伤口和那碗熬煮了一下午的鸡汤……
心底那堵冰墙,似乎又在不知不觉中,融化了一角。
她默默地躺下,给女儿掖好被角,闭上了眼睛。
病房的灯光被调暗,只剩下角落里一盏昏黄的小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周祈年坐在沙发上,目光越过熟睡的女儿,落在林笙安静的侧脸上,看着她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听着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满足。
他知道,这只是漫长征程中的一小步。
但他愿意等,用他全部的耐心和余生,去弥补,去守护,直到她真正愿意,再次为他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夜深人静。
VIp病房里一片静谧,只有加湿器发出细微的嗡鸣,以及小糖果偶尔在睡梦中咂巴小嘴的声响。
小姑娘早已在林笙身边沉沉睡去,呼吸均匀,小脸恬静。
林笙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以及……来自沙发方向,那平稳悠长的呼吸。
周祈年似乎也睡着了。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却又带来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她悄悄地睁开了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视线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望向了沙发的位置。
窗外的月光很亮,透过未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倾泻而入,恰好勾勒出沙发上那个男人清晰的轮廓。
他似乎是累极了,靠在沙发背上,头微微后仰,露出线条流畅利落的下颌线和凸起的喉结。
双眼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平日里的深邃与凌厉,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月光流淌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在微抿的薄唇上,那唇形总是带着几分冷硬和固执,此刻在睡梦中却显得异常柔软。
林笙看得有些出神。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很久远的画面——
那个十九岁的冬夜,在大学校园昏黄的路灯下,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假装不经意地回头,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张冷峻疏离的脸,却瞬间吸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连同那颗懵懂悸动的心。
就是从那一刻起,她一步步沦陷,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条布满甜蜜与荆棘,最终遍体鳞伤的道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他依旧是那个轻易就能让她心跳失序的男人。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沙发上那双紧闭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周祈年深邃的眸底没有半分刚醒时的迷蒙,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未来得及收回的,带着怔忡与回忆的目光。
林笙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脸颊瞬间涌上一股热意,慌乱地想要移开视线。
“不睡觉。”周祈年低沉而带着一丝刚醒时沙哑的嗓音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看我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细微的电流,窜过林笙的耳膜,让她耳根更热。
她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急促:“谁看你了?我……我只是在看窗户那边。”
她说着,欲盖弥彰般地迅速转过头,紧紧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他看过来的视线和那扰人心神的声音。
黑暗中,感官却被无限放大。
她听到一声极轻的笑。
然后是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他似乎是调整了一下坐姿。
紧接着,是他那独特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种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撩拨意味,慢悠悠地传来:“笙笙,你想看,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这句话让她的睫毛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起来,脸颊滚烫,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她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更不敢回应。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
这个男人……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周祈年看着她紧闭双眼,连白皙的耳垂都红得几近透明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和更深沉的温柔。
他没有再出声逼迫,只是重新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依旧靠在沙发上,目光却不再掩饰,坦然又专注地落在她假装沉睡的侧脸上。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两人,一个假装沉睡却心乱如麻,一个清醒凝视目光缱绻。
婴儿床里,小糖果无意识地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发出一点细微的哼唧,很快又沉入梦乡。
睡在林笙身边的小姑娘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搭在了妈妈的手臂上,嘟囔了一句模糊的梦话。
在这静谧而温暖的夜色里,那些在彼此之间的冰山,似乎在无声无息中,又悄然消融了一角。
林笙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
或许是因为产后身体的疲惫,或许是因为那碗温热鸡汤带来的暖意,又或许是因为知道有一个人,正守在不远处,以一种笨拙却坚定的方式,试图为她撑起一片安宁。
她只记得,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心里很暖。
而周祈年,就那样靠在沙发上,在月光与夜色的交替中,守了她们母子三人一整夜。
目光始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