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印、签名、日期,一样不缺,红得刺眼。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赵科长,我记得早上您可不是这个态度。”
“哎呀!”赵科长一听这话,额头上的冷汗“唰”就下来了,连忙摆手,“误会!天大的误会!郑老板,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哪儿知道您是……是周主任的人啊!我要是早知道,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为难您啊!”
周主任。
又是这三个字。
郑苏月看着眼前这个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男人,再看看手里的证书和锦旗,心里却生不出一丝喜悦。
周主任。
这三个字,到底是一座靠山,还是一座能把人压死的五指山?
郑苏月的心狠狠一沉。
“赵科长,周主任他……”
“我的郑老板,您可千万别为难我了!”赵科长一听这问题,脸上的肥肉都哆嗦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恐惧,“有些事,打死我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您只需要知道,周主任在市里,那是……那是……”
他哆哆嗦嗦地比划了一个大拇指,却没敢把话说完,仿佛那个名字是什么禁忌。
郑苏月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周主任,到底是什么人?”
赵科长的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的汗珠子滚了下来。
“郑老板,您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他惊恐地左右张望,确认院子里只有他们几人,才凑近了些,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只能告诉您,周主任以前……不是咱们这种人。市里,不,省里好些个现在跺跺脚地动山摇的大人物,当年都欠着他天大的人情。”
说完,他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猛地直起身,把那面卷着的锦旗往郑苏月手里一塞。
“郑老板,东西都给您了,我单位还有个要命的会,先走一步!您忙,您忙!”
话音未落,他已经连滚带爬地钻进车里,一脚油门下去,轿车“嗖”的一声窜出了院子,卷起一阵尘土,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郑苏月站在原地,手里捧着红得刺眼的证书和锦旗,脑子里全是赵科长那句“不是咱们这种人”。
以前?
他以前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窝在这么个乡镇里当个小主任?
“嫂子,这姓赵的咋跟见了阎王爷似的?”韩武凑过来,挠着头,一脸的好奇,“不就一个科长吗?谱比局长还大。”
郑苏月没说话,转身回了办公室。
她随手把证书和锦旗扔在桌上,那面写着“特事特办,为民服务”的锦旗滑落在地,她也懒得去捡。她掏出手机,翻到周秦的号码,手指悬在上面,却迟迟没按下去。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市里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接了。
“喂?”
“是新宏发运输公司的郑苏月老板吗?”电话那头是个苍老沉稳的男声,不怒自威。
“我是,请问您是?”
“我姓王,市运输协会的。”
郑苏月的心猛地一紧。
王秘书长!那个在行业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王秘书长,您好您好。”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许多。
“郑老板,你们新宏发最近风头很劲啊。”王秘书长的语气很平和,甚至带了点笑意,“周秦那小子,看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郑苏月彻底愣住了。
“王秘书长,您和周主任他……”
“我跟他?何止是认识。”王秘书长在那头轻笑了一声,话锋一转,带了些感慨,“当年他在省城的时候,我这条老命都是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这次给你们开个绿灯,小事一桩,也算是还了当年人情的一个零头。”
省城?鬼门关?
郑苏月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敲了一下。
周秦,竟然在省城待过?还救过王秘书长的命?
“王秘书长,周主任他以前到底是……”
“不该问的,就永远别问。”王秘书长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像是一盆冷水浇下,“郑老板,你是个聪明人。你只需要知道,周秦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跟着他,你倒不了。”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郑苏月握着手机,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省城……人情……救命……
这些零碎的词语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拼凑出一个模糊又庞大的影子,压得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院子外头又是一阵粗犷的引擎轰鸣。
一台黑色的丰田霸道越野车一个甩尾,稳稳停在门口,车门推开,彪子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嫂子!”彪子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上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兴奋,“哥让我给你送点东西过来。”
他从后座上吃力地搬下来一个沉甸甸的纸箱,“哐”一声放在郑苏月面前的地上。
“这是什么?”
“李黑水那王八蛋的老底。”彪子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说,“全是他这些年送礼的账本复印件。哥说了,这东西你收好,关键时候能救命。”
郑苏月弯腰打开纸箱,里面是一沓沓厚厚的复印件,每一页上都用不同的笔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金额、人名、事由。
她随手翻了几页,瞳孔骤然一缩。
“市建设局,张副局……县交通局,刘局……财政局,王科长……”
一连串的名字,全是她这几年打交道时,需要仰望甚至巴结的人物!每一笔钱,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桩桩见不得光的交易。
“彪子,这些……”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干。
“嫂子,别问我,我就是个跑腿的。”彪子挠了挠后脑勺,憨厚地笑了笑,“哥就让我给您带句话,这几天可能会有不开眼的来找你麻烦,别怕,天塌不下来。有哥在呢。”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郑苏月叫住他,“彪子,你跟我说句实话,周秦他……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彪子的脚步顿住了,他回过头,脸上那股兴奋劲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敬畏的神情。
“嫂子,哥以前的事,我们这些小角色哪能知道那么清楚。”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但我刚跟哥那会儿,听一个跟了哥很多年的老人醉后提过一句。说当年在省城,哥一句话,能让那些在电视上才能见到的大人物,大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快步上车,霸道车发出一声咆哮,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