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的阴霾在南城上空盘旋未散,死亡的余烬尚在风中飘荡,另一股更加暴烈、裹挟着铁与血的飓风,已从帝国的北境席卷而来!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如同染血的翎羽,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撕裂了京城勉强维持的平静表象。
“北狄王庭集结二十万铁骑,悍然撕毁和约!朔方、云中两镇失守!守将战死,军民…十不存一!”
“北狄先锋已破居庸关!兵锋直指幽州!幽州告急!请求朝廷火速发兵救援!”
“北境全线告急!烽燧连天!”
朝堂之上,死寂得如同坟墓。老皇帝萧衍看着一份份字字泣血的战报,握着龙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脸色灰败,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兵部尚书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二十万北狄铁骑!这是足以撼动大胤国本的恐怖力量!北境一旦彻底糜烂,京城危矣!
“陛下!”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萧砚一步踏出,玄色蟒袍无风自动,声音沉稳如渊,却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臣,萧砚!愿领兵出征,驰援幽州!驱逐胡虏,卫我河山!”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死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年轻的藩王世子身上。震惊、怀疑、期待、复杂…种种情绪交织。
老皇帝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锐利的光芒,死死盯着萧砚,仿佛要将他看穿。良久,一个带着疲惫与决绝的声音响起:“准!封靖王世子萧砚为征北大元帅,节制北境诸路兵马!赐天子剑,便宜行事!务必将北狄胡虏,挡在幽州城外!”
“臣,领旨!”萧砚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
军情如火!圣旨下达的当日,整个京城如同一架被强行启动的战争机器,疯狂地运转起来。粮秣、军械、兵员…一切都在争分夺秒地调集。靖王府更是成了风暴的中心。
出征前夜,靖王府书房内的烛火彻夜未熄。
地图铺满了桌案,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敌我态势、进军路线、关隘险阻。萧砚一身戎装未卸,甲叶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幽光。他的脸上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正与几位心腹将领和幕僚进行最后的推演。
沈微静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她看着地图上那触目惊心的红色箭头(代表北狄兵锋),看着萧砚紧锁的眉头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双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酸楚与担忧。
北境苦寒,胡虏凶悍,二十万铁骑…此去,便是九死一生。那身冰冷的铁甲,隔绝了往日的温存,只余下属于统帅的凛冽杀伐之气。她多想上前,抚平他眉间的沟壑,叮嘱他万千保重。可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片沉默的凝望。送别的愁绪如同浓雾,包裹着离别的苦涩与不舍,几乎让她窒息。
终于,将领和幕僚们领命退下。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烛火跳跃,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萧砚转过身,走到沈微面前。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那目光,褪去了战场统帅的冰冷,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眷恋、担忧和…托付。
“微儿…”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我走之后,京城…后方…就交给你了。”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沈微微凉的手指,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军械!尤其是神臂弩箭矢、新配方的火药弹(震天雷)、还有你正在试制的‘破甲锥’!前线将士的命,有一半系于你手!工坊昼夜不停,能产多少是多少!”
沈微反手用力回握住他宽厚粗糙的手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抬起头,迎上他深沉如海的目光,将所有的担忧、不舍、恐惧都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只留下磐石般的坚定。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近乎宣誓的决绝:“放心!工坊在,军械就在!我保证,绝不让前线将士因兵器短缺而多流一滴血!”
萧砚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痛楚交织的光芒。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拂过沈微略显苍白的脸颊,指腹带着薄茧的触感,传递着最后的温存。“还有…保重自己。京城…未必比北境太平。永昌侯那帮人,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我明白。”沈微的声音异常平静,“他们若敢伸手,我就敢剁了他们的爪子!”
萧砚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坚毅刻入骨髓。最终,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铁甲的冰冷硌得人生疼,但那怀抱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炽热。这是一个短暂却用尽全力的拥抱。下一刻,他毅然松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外,猩红的披风在夜风中扬起一道决绝的弧线,再无半分留恋。
“等我回来!”
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碾过寂静的街道,渐渐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沈微独自站在空旷的书房门口,初冬凛冽的寒风灌入,吹得她衣袂翻飞。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虚感瞬间吞噬了她。她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送别的愁绪尚未散尽,独挑大梁的沉重压力已如巍峨山岳轰然压下!整个北境战事的后勤命脉,军工生产的咽喉,乃至京城暗流涌动的漩涡中心,此刻都系于她一人之肩!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所有的脆弱与彷徨都冻结在眼底深处,只余下淬火般的决绝!
“传令格物院!所有工匠、学徒,取消休沐!三班轮换!工坊昼夜不停,全力赶制军械!”沈微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召集工坊所有管事!立刻!”
一场无声的战争,在靖王府深处、在格物院的高墙之内,轰然打响!
工坊区域被彻底重新划分,灯火彻夜不息,如同白昼。
* **神臂弩与箭矢区:** 规模扩大了数倍!巨大的水车带动的锻锤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反复锻打着用于弩臂的复合木材和精钢簧片。淬火的青烟弥漫,金属冷却时发出滋滋的声响。数百名工匠如同精密的齿轮,在流水线般的工位上专注操作:有人负责切削打磨弩臂木胎,有人负责锻造打磨青铜与精钢结合的精密弩机部件,有人负责切削打磨三棱透甲锥的箭杆和箭头,最后进行组装校准。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金属粉尘味和桐油的味道。陈铁手如同上了发条的老虎,在巨大的噪音中穿梭咆哮,确保每一个部件的精度。
* **火药与‘震天雷’区:** 被严格隔离在工坊最深处,由萧砚留下的最忠诚心腹侍卫看守。这里弥漫着浓烈的硫磺、硝石和木炭粉的味道。工匠们穿着特制的厚棉布工装,戴着浸湿的口罩和护目镜(沈微设计),动作小心翼翼。按照沈微优化后的最佳配比(硝石比例提升,加入微量系统分析后转换的助燃剂),将研磨得极细的原料在特制的木盘中进行混合。制成的颗粒状火药被小心翼翼地装入厚壁小陶罐中,插入浸满油脂的麻绳作为引信,再用湿泥仔细密封罐口——这就是令北狄骑兵闻风丧胆的“震天雷”雏形。每一次操作都屏息凝神,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 **新型‘破甲锥’研发区:** 沈微亲自坐镇。她利用系统扫描分析了北狄骑兵常见的锁子甲和皮甲结构,优化了箭头设计。图纸上,一种带有倒钩和螺旋血槽、重心更加靠前的三棱锥形箭头被反复修改。她指导工匠尝试用更坚硬的生铁铸造箭簇核心,外层包覆韧性更好的熟铁,再淬火处理。每一次试射都记录着穿透力和飞行稳定性数据。时间紧迫,她几乎是压榨着系统的分析能力和工匠们的潜能,在死亡线上抢时间!
工坊内热火朝天,而工坊外的空地上,另一场后勤革命也在沈微的指挥下如火如荼地展开。
* **‘铁罐藏珍’——军粮罐头工场:** 临时搭建的巨大棚户下,数十口大灶火舌吞吐,上面架着巨大的铁锅,翻滚着炖煮得烂熟的肉块(主要是相对廉价的马肉、猪肉)和豆类。浓烈的肉香弥漫开来。另一侧,女工们手脚麻利地将煮好的肉和浓汤,趁热舀进一个个清洗干净、内壁涂抹了猪油的粗陶罐里,几乎装满。最关键的一步来了!沈微亲自示范,将裁剪好的、浸透了猪油和蜂蜡混合液的多层油纸(系统提供防水配方)紧紧覆盖在罐口,用力压实,确保没有气泡,然后用浸湿的韧性皮绳将油纸和罐口死死扎紧!最后,将密封好的陶罐放入巨大的蒸笼中,进行长达一个时辰的高温蒸煮灭菌!冷却后,这些密封的陶罐便成了能在恶劣环境下长期保存的“铁罐藏珍”(罐头)。
* **‘疾风轮’——运输工具改良:** 格物院一角,木屑纷飞。工匠们正将沈微设计的简易滚珠轴承(由系统提供图纸和关键淬火工艺)安装到四轮马车的车轴上。同时,马车的结构也在优化,增加载重,减少不必要的装饰。几辆改装好的样车正在空地上进行负重测试,载着沉重的石磨盘,在安装了轴承的车轮带动下,果然比传统马车轻快省力许多!负责后勤运输的王府管事看得两眼放光。
* **‘杏林营’——战时医疗体系:** 以格物院药坊为核心,联合京城几家大药铺,沈微迅速搭建起战时医疗网络。她编写的《金创急救规范》和《战场防疫要点》被紧急刊印(用上了改良的活字印刷,效率大增),分发到即将随军和后方待命的医官手中。大批量生产标准化的止血散、消毒用高度烈酒(提纯)、简易包扎布带(煮沸消毒)。同时,在京城几处要地设立临时伤兵接收站,储备药材,培训人手。
巨大的消耗如同无底洞。军械制造需要海量的精铁、木料、硫磺、硝石!后勤保障需要无数的粮食、布匹、药品!朝廷的拨款杯水车薪,且远水解不了近渴。
沈微站在格物院新建的、挂满地图和账册的指挥室内,看着账面上触目惊心的赤字,眉头紧锁。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肩头。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运转。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锐芒!
“来人!备车!去户部衙门!不,直接去‘汇通天下’钱庄总号!”
一场前所未有的经济博弈拉开序幕。沈微以靖王世子萧砚的名义,以格物院未来的产出和收益、以及北境平叛成功后部分税收为担保,设计发行了一种名为“靖安债”的战时债券!利息优厚,承诺战后优先兑付!她亲自出面,游说京城各大钱庄、豪商巨贾。面对质疑和观望,她展现出惊人的商业智慧和口才,分析战局,描绘胜利后的红利,更以格物院源源不断产出的“神兵利器”和“点石成金”的能力作为最硬的底气!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北境若破,胡骑南下,诸位的身家性命、万贯家财,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助靖王世子,便是助大胤,亦是助己!此‘靖安债’,非为乞讨,实为共襄盛举,同保家园!战后红利,格物院新利,皆可共享!”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着商贾们精于算计的心。最终,由财力最雄厚的“汇通天下”钱庄带头认购,各大商号纷纷跟进!海量的资金如同甘霖,迅速注入濒临枯竭的军工后勤体系!工坊内原料堆积如山,运输车队昼夜不息!
与此同时,格物院的印刷工坊内,简陋却高效的雕版印刷机昼夜开动。不再是风花雪月的话本,而是一份份带着新鲜油墨香味的《北境战报》和《防疫安民告示》!战报上,如实(甚至稍加渲染)记录着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和取得的微小胜利(哪怕只是击退了一次小股袭扰),揭露北狄烧杀抢掠的暴行;告示则普及防疫知识,稳定物价措施,号召百姓安心生产,支援前线。这些带着油墨香气的纸张,由报童和衙役迅速分发到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为稳定民心、凝聚力量的有力武器!舆论的阵地,第一次被以如此高效、直接的方式,掌握在了自己人手中!
日子在极度紧张和高速运转中飞逝。沈微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各个工区、各个部门间高速旋转。她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嗓子因为不断的指挥协调而沙哑不堪。但她的眼神却始终锐利如鹰,大脑如同精密的计算机,处理着海量的信息和层出不穷的问题。
又是一个深夜。格物院的指挥室内依旧灯火通明。沈微刚刚处理完一批火药原料短缺的急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伏在堆满文书的案几上小憩。窗外寒风呼啸。
突然,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先生!先生!前线急报!大捷!幽州大捷!”心腹侍卫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颤抖,几乎是冲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还带着霜雪气息的皮质信筒。
沈微猛地抬起头,瞬间睡意全无!她几乎是抢过信筒,手指微微颤抖地拧开铜盖,抽出里面一卷薄薄的、带着硝烟和尘土气息的纸张。
展开信笺,是萧砚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带着战场独有的凌厉气息:
“吾爱微儿:
见字如面。
幽州城下,血战七日。北狄左贤王亲率五万精锐,日夜猛攻,城垣崩坏数处,危如累卵。
幸!天佑大胤!将士用命!
汝所督造之神臂弩,于城头攒射,箭如飞蝗,破甲锥锋锐无匹,狄骑人马皆碎!射程之远,尤胜狄弓!贼寇胆寒,攻势屡挫!
汝所制‘震天雷’,于敌骑密集冲锋时掷下,声若惊雷,火光迸裂,铁片横飞!人马俱碎,阵型大乱!狄虏惊呼‘天雷’!丧胆溃逃!
新式‘破甲锥’首战建功!专克狄酋重甲!阵斩敌千夫长数员!
更兼后勤粮秣充足,罐头肉食,于冰天雪地中犹温,将士感念!
此役,歼敌逾万,俘获无算!左贤王负伤遁逃!幽州,守住了!
此皆汝之功也!军中将士,皆称汝为‘女诸葛’,‘及时雨’!
微儿,吾心甚慰!亦…甚念!
砚,手书于幽州城头,血火未熄。”
信笺的最后,似乎被一滴浓墨或是…别的什么深色液体晕染开一小片,模糊了字迹。
沈微死死攥着信笺,指节捏得发白。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担忧与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用钢铁意志筑起的堤坝!眼前瞬间模糊一片,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滴在信笺上,与那不知是墨还是血的印记交融在一起。
他没事!他赢了!幽州守住了!她的心血没有白费!她的弩箭,她的“震天雷”,她的破甲锥,她的罐头…真的在战场上发挥了作用,救下了无数将士的性命,守住了那座至关重要的城池!
激动如同炽热的岩浆在胸腔中奔涌,几乎要将她淹没!连日来的巨大压力、不眠不休的疲惫、深藏的恐惧与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椅子上,将那张沾染了硝烟、尘土、或许还有他体温的信笺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千里之外那个浴血奋战的身影。
无声的哭泣在寂静的指挥室内蔓延,肩膀微微耸动。这不是软弱,而是劫后余生般的巨大释放,是付出得到回应的极致欣慰,更是跨越生死思念的汹涌宣泄。
过了许久,沈微才缓缓抬起头,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尽管眼睛红肿,但那双眸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坚定!如同被泪水洗过的星辰。
她再次看向手中的捷报,指尖温柔地抚过信笺上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尤其是最后那片模糊的印记,动作轻柔而眷恋。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柔情与思念再次压回心底深处。
站起身,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灌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却吹不散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如同熔岩般炽热的斗志!
幽州守住了,但战争远未结束!北狄主力犹在,威胁未除。前线的将士还在浴血,她的战场,也还在后方!
她转身,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哭过的沙哑,却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决断力,在寒夜中清晰地响起:
“传令!工坊所有生产线,产能再提三成!火药组,新一批‘震天雷’务必在五日内交付!告诉陈铁手,我要更多、更快的弩箭!后勤司,下一批‘铁罐藏珍’和药品,三日后必须发车!一刻…也不准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