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天趴在山坳的雪窝里,望着西岗炮楼的黄烟在风雪里翻涌,像条被冻僵的毒蛇。
炮楼窗口不断有鬼子探出头咳嗽,枪托砸铁管的闷响隔着半里地都听得见,显然是急着疏通管道。
“差不多了。”刘洪往手里哈着白气,指关节冻得发红,“烟浓得快把炮楼裹住了,鬼子现在肯定只顾着呛咳,防备最松。”
石云天摸出腰间的汉环刀,刀鞘上的冰碴蹭在棉袄上沙沙响:“刚才撤的时候数过,炮楼里至少有三十个鬼子,外围还有两队巡逻兵被鲁汉叔引到了东边,现在动手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王小虎早就按捺不住,手里的工兵铲在雪地里戳出一个个小坑:“我去后墙!昨晚摸地形时看见有处砖缝松了,炸药包准能塞进去!”
“别急。”石云天按住他的肩膀,往炮楼西侧努了努嘴,“看见那棵老榆树没?树干能藏人,先让马小健上去架枪,把岗哨的探照灯打下来,没了灯光咱们好行动。”
马小健扛着三八大盖,猫腰钻进雪松林。
他打小在山里长大,爬树比走路还稳,没一会儿就隐在老榆树的枯枝里,枪管从积雪覆盖的枝桠间探出来,瞄准了炮楼顶的探照灯。
“砰!”
枪声被风雪吞掉大半,探照灯应声炸开,玻璃碎片在雪地里溅起一片银光。
炮楼里顿时传来慌乱的叫喊,几个鬼子举着枪往楼顶冲,刚探出头就被马小健点射下来,血顺着墙缝往下淌,在雪地里洇开暗红色的花。
“动手!”刘洪低喝一声,像头豹子窜出去。
石云天紧随其后,踩着深雪往炮楼侧墙摸。
王小虎带着炸药包往预定的砖缝跑,鲁汉扛着歪把子在侧翼警戒,机枪口的寒气凝成白霜。
离墙根还有五步远,石云天突然拽住刘洪往雪地里一滚。
几颗子弹擦着头皮飞过,打在冻硬的土地上,雪沫子溅了满脸——刚才被浓烟呛得直咳嗽的鬼子,竟还有人趴在窗口放冷枪。
“他娘的,还有漏网的!”鲁汉骂着扫过去一梭子,窗口的枪声顿时哑了。
石云天趁机冲到墙下,贴着砖缝往上看。
这处墙皮果然如王小虎所说,被冻裂的石灰层翘起来,露出里面松动的砖块。
他抽出汉环刀插进砖缝,左右一别就撬下两块砖,露出个能塞进手臂的窟窿。
“炸药包!”他朝王小虎伸手。
王小虎早把引线剪到最短,用冻得发紫的手指攥着导火索递过来:“三分钟!”
石云天接过炸药包塞进窟窿,用碎砖顶住,拉燃导火索的瞬间往后翻滚。
火星在雪地里滋滋作响,像条扭动的红蛇。
“撤!”
三人刚跑出十步,身后就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炮楼西侧的墙体轰然倒塌,碎砖混着冻土砸下来,积雪被气浪掀得漫天飞舞。
石云天被冲击波掀翻在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回头时看见半截炮楼陷在烟尘里,黄烟和灰砖末搅成一团。
“好小子,这窟窿找得绝了!”鲁汉拽起他往回撤,大嗓门震得石云天耳膜生疼,“直接炸穿了弹药库!你看那火苗子!”
石云天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橘红色的火焰从烟尘里窜出来,舔着炮楼的木梁噼啪作响。
硫磺烟混着硝烟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炮楼里的鬼子惨叫着往外冲,刚跑出门口就被马小健点名,一个个倒在雪地里。
“东边有动静!”刘洪突然拽住他往侧面的土坡滚,刚趴下就听见重型卡车的轰鸣声,车灯在雪地里划出两道刺眼的光——邹县的援兵到了。
石云天数着车灯数量,心里咯噔一下:“至少五辆卡车,看轮胎印还拖着两门迫击炮。”
“撤到山神庙!”刘洪当机立断,“鲁汉断后,其他人往山脊跑,快!”
鲁汉往歪把子里压满弹匣,嘿嘿一笑:“让他们尝尝爷爷的厉害!”
之后,趁着这片刻的混乱,石云天他们已经钻进树林。
身后的枪声越来越密,迫击炮的爆炸声在山谷里回荡,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石云天回头望了眼,看见鲁汉边打边退,歪把子的火光在雪夜里格外显眼。
“他娘的,这帮狗娘养的!”鲁汉骂骂咧咧地追上来,棉衣被弹片划开道口子,“迫击炮打得真准,差点把老子掀进雪窟窿!”
刘洪赶紧检查他的伤口,见只是皮外伤才松了口气:“别逞能,援兵太多,保存实力要紧。”
一行人顺着山脊往山神庙撤,刚转过弯就看见宋春琳举着红布在树下摇晃——这是约定的安全信号。
“王叔他们在庙里等着。”石云天松了口气,脚下却突然一滑,差点摔进雪沟。
他低头一看,竟是条被冻住的小溪,冰层下隐约能看见游动的鱼。
他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拽住刘洪的胳膊:“刘队长,你看这溪水……”
刘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睛突然亮了:“你是说……”
“邹县来的援兵肯定要走这条道回去。”石云天蹲在溪边,用刺刀戳了戳冰层,“这冰看着厚,底下怕是被溪水冲得空了,咱们凿几个窟窿,上面铺层芦苇和薄雪……”
王小虎立刻明白过来,兴奋地挥了挥工兵铲:“让他们掉进去喂鱼!”
鲁汉也来了精神,往手心啐了口唾沫:“这主意好!比扔手榴弹省劲儿!”
刘洪当即分兵,王强带小黑和李妞去庙里搬工具,尽量多找些镐头和铁锹;石云天、王小虎和宋春琳负责凿冰,把溪边最窄的路段弄松;他和鲁汉去前面的隘口埋伏,等鬼子掉进冰窟,就用机枪封死他们的退路。
天快亮时,冰面终于布置妥当。
石云天他们在溪面上铺了层薄薄的芦苇,上面撒了层新雪,看着跟周围的雪地没两样,只有凑近了才能看见冰层下隐约的裂痕。
“听动静!”刘洪突然按住他们的肩膀。
远处传来卡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车灯在雪地里晃来晃去。
过了片刻,有个日军军官的吼声传来,夹杂着问路的叫喊——他们找不到回邹县的近路,绕到了这条溪边。
石云天握紧了手里的枪,心脏砰砰直跳。
卡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近,第一个车头已经开到隘口。
石云天看见驾驶座上的鬼子探出头张望,车灯扫过冰面时,他突然对鲁汉比了个手势。
鲁汉会意,猛地站起来,对着卡车的轮胎扫了一梭子。
“砰!”轮胎爆了,卡车失控地往冰面撞去,车头刚压上芦苇,冰层就“咔嚓”一声裂开,整辆车瞬间陷了进去,水花混着碎冰溅得老高。
后面的卡车来不及刹车,接二连三地撞在一起,有辆直接掉进冰窟,车厢里的鬼子惨叫着被冰水吞没。
“打!”刘洪大吼一声,率先扔出颗手榴弹。
爆炸声在溪面上此起彼伏,鬼子们从卡车里钻出来,刚想往岸上跑,脚下的冰面突然塌陷,一个个掉进水里,在零下的低温里冻得嗷嗷叫。
战斗很快结束。
太阳升起来时,溪面上的冰层已经彻底碎裂,卡车的残骸半露在水面上,像头头冻死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