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露水打湿窗纱时,安安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他扒着窗帘缝隙往下看,太奶奶正蹲在小区花坛边,手里攥着把小铲子,往泥土里埋着什么。母亲举着手机照亮,光束里浮动的尘埃,像太奶奶撒进菜坛的花椒粒。
“娘,您怎么这时候来松土?”母亲的声音带着担忧。太奶奶没抬头,铲子在土里翻出块碎瓦片:“这根须爱干净,得把硬东西捡出来。”她忽然指着花坛边缘冒出的新苗,“你看,它们顺着排水管爬到这儿了,比人还认路。”
安安穿好衣服跑下楼,发现太奶奶埋的是些煮熟的黄豆。“给根须加加餐,”老人擦着手上的泥,“就像给远方的亲戚寄点吃的,心里踏实。”母亲忽然红了眼眶,“您这是想老家了吧?等周末,我带您回去看看。”太奶奶摇摇头:“不了,根在这儿扎下了,人在哪儿都一样。”
早饭时,妹妹举着面包跑进来,上面涂着张奶奶送来的草莓酱。“张奶奶说,这是用根须旁边长的草莓做的!”她指着面包上的果酱,“你看这红色的丝,是根须变的吧?”太奶奶咬了口面包,慢慢点头:“是呢,好东西都会顺着根须跑,想躲都躲不掉。”
上午,社区的老手艺课堂又开课了。这次教的是做豆豉,太奶奶坐在竹椅上,看着大家把黄豆拌上盐和辣椒面。穿西装的周叔叔学得格外认真,他带来个陶瓷罐,说是母亲留下的,“当年她就用这个腌豆豉,罐底还有个小裂纹,总渗盐水”。太奶奶摸着罐子说:“裂纹不碍事,就像人心上的缝,正好让牵挂钻出去。”
安安在旁边画画,把课堂上的场景添进那幅画里。周叔叔的陶瓷罐、张奶奶的玻璃坛、李阿姨的搪瓷盆,都长着细细的根须,最后全连在太奶奶的手上。妹妹蹲在旁边,往根须上画了好多小箭头,“这个去陕西,这个去大别山,这个去李阿姨的老家重庆”。
午饭吃的是百家饭。张奶奶带来了南瓜饼,李阿姨煮了豌豆汤,周叔叔买了陕西的狗头枣,母亲蒸了太奶奶教她做的米糕。太奶奶咬着枣子,忽然说:“这枣味,跟你爷爷年轻时从陕西带回来的一个样。”她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枣核,“我留着当种子,说不定能长出会结陕西枣的树。”
下午下起了小雨,大家把菜坛搬到社区的储藏室。太奶奶指挥着摆坛子,“挨近些好,根须能串个门”。妹妹抱着自己的小坛子,里面是她学着腌的糖蒜,“我的蒜要跟太奶奶的酱豆当邻居,这样根须就能一起玩”。母亲笑着帮她摆好坛子,雨丝从窗户飘进来,落在坛口的布绳上,像给根须系了串银线。
傍晚雨停时,安安发现小区的晾衣绳上挂满了蓝印花布。母亲说这是大家凑钱买的,“学着您的样子做围裙,以后腌菜时穿”。风一吹,蓝白相间的布料轻轻摇晃,像无数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都印着淡淡的根须纹。太奶奶站在布下,银白的头发和蓝花布相映,像幅流动的画。
晚饭时,周叔叔带来个好消息:他老家的侄子寄来包新收的菜籽,让太奶奶教大家种。“我侄子说,”他挠着头笑,“要是根须能顺着网线爬,他就天天视频学腌菜。”太奶奶立刻找出个小布包,往里面装了把自己的菜籽,“你回寄给他,就说这是咱小区的根,让它在陕西也扎个家。”
夜里,安安听见太奶奶在跟母亲说话。“我这手越来越笨了,”老人的声音轻轻的,“好多老法子记不清了。”母亲握着她的手:“娘您教我的够多了,根扎下了,就会长新的芽。”窗外的月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那些根须般的纹路,仿佛真的在悄悄生长。
妹妹做了个梦,说看见地下的根须变成了彩虹,一头连着小区的花坛,一头伸进云彩里。“彩虹上有好多人在走,”她揉着眼睛说,“太奶奶的根须在前面带路呢!”安安想起太奶奶说的话,根不是沉默的等待,是带着牵挂奔跑的力量,就算看不见,也能找到所有需要温暖的地方。
他拿起画笔,在画的最边缘添了片新的土地。那里有座小小的老屋,屋前的菜地里,太爷爷正弯腰除草,太奶奶坐在竹椅上择菜,根须从老屋的墙角出发,穿过河流、越过山川,最后和小区的根须紧紧缠在一起。画的角落,他写下太奶奶今晚说的话:“根长到哪儿,家就到哪儿。”
晨光漫进窗时,安安看见阳台的菜苗开花了。细碎的小白花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无数双眼睛在眨。他知道,这些花会结出种子,种子会随风飘散,落在新的土壤里,长出新的根须,带着太奶奶的温度,往更多需要温暖的地方,悄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