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青萍末
时末夏秋,河西走廊的风,已带上了些许的凉意。
姑臧城外五十里,一处名为“赤泉”的戍堡。
如同戈壁上,孤独的顽石,沐浴在昏黄的夕阳下。
戍堡守卒队长马老三,正按惯例带着两名手下,沿着布满碎石的矮墙巡弋。
他的眼皮有些沉重,毕竟,在这条烽燧线上,已经十几年,没闻过真正的战火了。
西面的威胁,最多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马贼。
或是从更西边,流窜过来的小股羌胡,在凉州铁骑的兵锋下,不堪一击。
“头儿,看那天边,好像有股子怪烟。”一个年轻士卒眯着眼,指向西边地平线。
马老三顺着望去,只见极远处,天地相接之处。
一缕极淡、却异常笔直的烟尘,缓缓升腾,不同于常见的沙尘或炊烟。
那烟尘颜色更深,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许是哪个烽燧不小心点旺了狼粪吧。”马老三嘟囔了一句,心下却不自觉的一紧。
他是老边军了,对危险,有种野兽般的直觉。
那烟尘移动的速度,似乎快得,有些不寻常。
他快步登上,戍堡最高处的了望台,举起军中配发的,简陋千里镜。
视野里,那片烟尘迅速扩大,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飞快地晕染开来。
渐渐地,烟尘的前端,显现出了一些,移动的黑点。
不是商队,商队的队形,不会如此密集,而富有侵略性。
也不是凉州常见的军队,那些骑士的身影,在扭曲的热空气中,显得有些怪异。
他们似乎比寻常骑兵,更加……贴伏在马背上,人马几乎融为一体。
“敌袭!快!点燃烽火!三股狼烟!”
马老三的嘶吼声,瞬间打破了,戍堡的宁静,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
烽火台上的士卒,手忙脚乱地,将干燥的狼粪和柴薪,投入烽燧。
浓黑的狼烟滚滚而起,笔直地刺向苍穹,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报。
然而,马老三心中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因为视线尽头的那片“乌云”,在看到烽烟后,非但没有减速。
反而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朝着戍堡席卷而来!
大地开始轻微震颤,一种低沉、压抑,仿佛无数野兽同时低吼,轰鸣声由远及近。
千里镜中,敌人的形象,终于清晰起来,那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支军队。
他们骑着体型不大,但筋骨强健的蒙古马种。
马匹的鬃毛,被编成细辫,缀着不知名的骨饰。
骑士们大多穿着,混合了皮毛,以及不知名金属片的铠甲。
样式非常古怪,带着浓烈的、马老三从未见过的异域风格。
他们的头盔样式各异,有的如同倒扣的碗,有的带着护鼻和护颊。
不少人在头盔上,装饰着狼尾、鹰羽或是锈蚀的金属角。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们的眼睛,透过千里镜……
马老三似乎能感受到,那一片片冰冷、漠然,仿佛看待牲畜般的目光。
他们没有打出,任何明确的旗帜,只有冲在最前面的几骑……
高举着绑在长杆上的、完整的狼头骷髅,那空洞的眼窝,正对着戍堡的方向。
“是……是什么东西……”马老三喃喃自语,握着千里镜的手心满是冷汗。
仅仅半柱香的功夫,那片“乌云”的先锋,已经冲到了,戍堡一箭之地外。
他们没有立刻攻城,而是如同熟练的猎手般,自动分成数股。
如同黑色的水流,瞬间将小小的赤泉戍堡,围了个水泄不通。
整个过程迅捷、安静,除了马蹄声,以及风压旗帜的猎猎声,竟无一人喧哗。
戍堡内,五十名守军已经全部登城,弓弩上弦,刀剑出鞘。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惶与不确定,他们面对的,是一支完全未知的军队。
一名似乎是头领的骑士,骑着一匹格外神骏的黑色战马,越众而出。
他并未着全甲,只穿着一件,精致的皮甲。
外罩一件色彩斑斓、似乎是抢自某个西域城邦的,丝绸斗篷。
但这并未减少他的危险性,反而增添了,几分诡异的奢华感。
他的脸上有一道深刻的疤痕,从额角划到下颌,让他本就硬朗的面容更显狰狞。
他抬起头,用生硬、腔调古怪的汉语,朝着戍堡喊道。
“狼主,阿提拉,天命所归!”
“开门,献上粮食、女人、工匠,可活!抵抗,鸡犬不留!”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到了,每个守军的耳中。
马老三强自镇定,拉满弓弦,箭簇对准那名骑士。
“哪里来的胡狗,敢犯我大……呃,凉州地界!速速退去!”
他本想喊“大晋”,却想起凉州早已自立,一时语塞。
那骑士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不再多言,只是轻轻一挥手。
下一刻,噩梦开始了。
围城的骑兵中,约有百人,同时摘下了,挂在马鞍旁的弓。
那弓的形状,与中原的反曲弓类似,但弧度更加夸张,弓身也似乎更短。
他们并未下马,就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咻!” 并非寻常箭矢破空的声音,而是一种更加尖锐、凄厉,仿佛鬼哭般的尖啸!
百支箭矢,如同飞蝗般,扑向戍堡的土墙。
这些箭矢的箭头,也颇为奇特,三棱透甲,带着倒刺。
“举盾!”马老三大吼。
然而,大部分箭矢的目标,并非墙后的守军,而是……他们手中的弓弩和盾牌!
“噗嗤!”“咔嚓!” 百支箭矢,精准得可怕。
有的直接射穿了,士卒手中简陋的木盾,力道之大,将持盾者都带得一个踉跄。
有的则直接钉在了,弓弩的弩身上,破坏了机构。
更有甚者,直接射中了,守军暴露在垛口外的手臂、肩膀。
中箭者,立刻惨叫着倒地,伤口血流如注。
那箭头似乎还涂抹了,什么东西,让伤口的血液难以凝固。
仅仅一轮齐射,戍堡的远程反击能力,就被削弱了三成!
“是射雕手!不……比射雕手还狠!”一个老兵,惊恐地喊道。
鲜卑慕容部的射雕手,已是天下知名的神射。
但眼前这些敌人的箭术,更加精准、更加致命,而且带着一种,漠视生命的效率。
未等守军,从第一轮箭雨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敌人的第二波攻击接踵而至。
这次不再是弓箭,而是数十个黑乎乎、拳头大小的物体。
被用投石索抛出,划过抛物线,准确地落入了戍堡内部。
“是石头?不……”马老三刚闪过这个念头。
“轰!”“轰!”“轰!” 那些“石头”在落地或撞击到物体后,猛地爆裂开来。
并非火药,而是溅射出,大量粘稠的、黑黄色的液体!
液体沾物即燃,瞬间在戍堡内部,点燃了数十处火头!
茅草屋顶、堆放的粮草、甚至士卒的衣物。
只要沾上一点,立刻熊熊燃烧,用水都难以扑灭,反而会助长火势!
“是猛火油!西域的猛火油!”有人绝望地嘶喊。
但这种猛火油的,燃烧效率和附着性,远超他们认知中的任何一种。
浓烟、烈火、惨叫声,瞬间充斥了小小的戍堡。守军的阵型彻底乱了。
就在这片混乱中,敌人的步兵,终于出手了。
他们如同鬼魅般靠近墙根,动作敏捷得,不像穿着甲胄的人。
他们并未携带,笨重的云梯,而是用一种带有铁钩的飞爪。
轻松地搭上了,并不算高的土墙墙头,然后如同猿猴般攀援而上!
马老三眼睁睁看着,一个敌人从浓烟中探出身来。
那人脸上,涂着红白相间的油彩,如同恶鬼,手中挥舞着一柄弯刀,刀光一闪。
一名正在扑打,身上火焰的,年轻士卒的头颅,就飞了出去,鲜血喷起老高。
战斗,不,屠杀,开始了。冲上墙头的敌人,武艺高强,配合默契。
往往两三人一组,刀、斧、短矛配合,守军单打独斗,根本不是对手。
他们沉默地杀戮,只有兵刃入肉的声音,以及守军临死的惨嚎。
马老三挥舞着横刀,砍翻了一个,冲到他面前的敌人,但立刻被另外两人缠住。
他的刀法,是在边疆生死搏杀中练就的,狠辣实用。
但对方的弯刀路数,更加诡异刁钻,角度狠辣,力量奇大。
“当!”一声巨响,马老三的横刀,与一柄弯刀狠狠碰撞,火星四溅。
他虎口崩裂,横刀几乎脱手,另一柄短矛如同毒蛇般从侧面刺来,直取他的肋部。
马老三勉力扭身,短矛擦着他的甲叶划过,带起一溜火花和皮肉。
剧痛传来,他踉跄后退,背靠在了烽火台的边缘。
他环顾四周,身边还能站立的同袍,已经寥寥无几。
戍堡内火光冲天,浓烟蔽日,那名脸上带疤的敌酋,不知何时,已经登上了墙头。
正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具尸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马老三吐着血沫,嘶声问道。
那敌酋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用生硬的汉语,吐出了两个词:“苍狼……之群。”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弯刀,化作一道寒光,掠过马老三的脖颈。
马老三最后的意识,是看到那杆代表着最高警报的三股狼烟,还在不屈地升腾。
而远方,更多的、打着狼头骷髅旗帜的黑影。
正如同决堤的洪水,漫过赤泉戍堡,朝着姑臧城,朝着凉州腹地,汹涌而去。
赤泉戍堡,陷落。从遇敌到被屠戮殆尽,不足一个时辰。
第二幕:云压城
姑臧城,凉州治所,昔日张氏前凉的王城,此刻已如暴风雨中的孤舟。
城墙之上,凉州刺史张瓘,面色铁青地望着城外。
他的身后,是凉州文武,人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
视线所及,姑臧城西、北两面的原野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营帐。
那些营帐并非中原样式,多是圆顶,用毛毡和皮革覆盖。
杂乱无章地散布着,却自有一种,蛮荒而有序的规律。
数不清的骑兵,在原野上奔驰、呼哨,卷起漫天尘土。
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腥膻味、燃烧牛粪的味道。
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营地中央,一杆高达数丈的大纛。
大纛的顶端,悬挂着一只巨大的、经过特殊处理而保持狰狞形态的金色狼头骷髅。
空洞的眼窝,俯瞰着姑臧城,在夕阳下反射着惨淡的光。
这便是“狼旗”,阿提拉的标志。
“查清楚了吗?这到底是,哪一路的妖魔?”
张瓘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收到赤泉戍堡的三股狼烟警报后,立刻派出了,最精锐的夜不收前往查探。
但回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惊。
“回……回使君,”一名将领,颤声回道。
“据逃回来的斥候说,他们自称……是‘匈人’,来自极西之地。”
“首领名叫阿提拉,号称‘狼主’、‘上帝之鞭’。”
“匈人?”张瓘眉头紧锁,“可是南匈奴,刘显的部众?”
“绝非刘显部!”另一名见识较广的文官,立刻否定。
“观其形貌、衣甲、战法,与并州的南匈奴迥异。”
“倒像是……像是史书中记载的,早年西迁的,北匈奴后裔!”
北匈奴后裔!这个猜测,让城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些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噩梦。
难道真的回来了?而且还变得如此……强大?
“他们的兵力几何?战法如何?”张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兵力……铺天盖地,至少有十万之众!”
“而且种族混杂,除了主体是是匈人,还有大量黄发碧眼的蛮兵。”
“以及西域诸胡的仆从。”将领的声音,越发苦涩。
“其战法……迅疾如风,侵略如火。”
“骑兵来去如电,弓矢犀利无比,远超我凉州弓骑。”
“更兼有一种,会爆燃的黑油,攻坚极利。”
“赤泉、鸾鸟、显美等七处戍堡,皆在数日之内被攻破,守军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这四个字,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凉州边军并非弱旅,竟连拖延对方脚步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城外敌军大营,有了动静。
一支千人的骑兵队伍,簇拥着几个看似头领的人物,行至姑臧城一箭之地外停下。
为首一人,是一个穿着华丽、甚至有些妖异的中年人。
他骑着一匹白马,面容带着,混血的特征。
脸上挂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仿佛洞悉一切,又充满嘲讽的微笑。
他身边跟着一名,高大的护卫,手中捧着一个卷轴。
“城内的人,听着!”那混血男子开口了。
他的汉语,竟然十分流利,只是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
“我乃狼主阿提拉驾前,外交总管斯科塔!奉狼主之命,传达天谕!”
他的声音,通过一个铜制的,喇叭状器物放大,清晰地传上城头。
“尔等所据之城,所拥之民,皆为狼主,天命所归之物!”
“今狼主马上亲临,乃尔等无上荣光!现令尔等,即刻开城投降!”
“献上姑臧城内,所有财富、粮秣、工匠,以及十五至四十岁女子!”
“城中守军,需自缚出城,听候发落!”
“若遵此令,狼主或可开恩,赐尔等为奴,苟活性命!”
这番狂妄到极点的,最后通牒,让城头所有凉州将领,勃然变色。
“放肆!胡虏安敢如此!我等誓与姑臧,共存亡!”
张瓘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强压着怒火,沉声对城下喊道。
“尔等蛮夷,不识天数,犯我疆界,屠我子民!”
“我凉州男儿,只有断头将军,无有降将军!要战便战,何须多言!”
斯科塔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回答。
他轻轻摇头,用一种惋惜的口吻说道:“愚蠢的勇气,只会带来,彻底的毁灭。”
“既然你们选择了,通往地狱的道路,那么……”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狼群,将开始狩猎。”
他不再多言,拨转马头,在护卫的簇拥下,返回本阵。
随着斯科塔的回归,匈人大营中,响起了低沉而悠长的号角声。
那不是中原任何一种,号角的声音,更加苍凉、浑厚,仿佛来自远古蛮荒的呼唤。
“呜——呜——呜——” 号角声中,原本散布的匈人骑兵,开始动了起来。
他们并未立刻攻城,而是如同,真正的狼群一样。
开始绕着姑臧城奔跑、呼哨,做出种种挑衅和威慑的姿态。
数以万计的铁蹄,敲打着大地,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那声势,足以让,任何未经战阵的新兵,肝胆俱裂。
与此同时,一些明显是,仆从军的步兵。
其中不乏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或哥特人。
在匈人监工的驱使下,开始将各种攻城器械,推向阵前。
除了常见的飞梯、撞木,还有几种,样式奇特的器械。
一种是小型的、带有轮子的木质盾车,可以为步兵,提供良好的掩护。
另一种则是,结构更加复杂的投石机,虽然体型不算巨大,但结构精巧。
似乎采用了,某种滑轮组机构,操作的人手并不多。
最令人不安的,是几辆被推上来的、覆盖着湿牛皮的大车。
车上装着巨大的木桶,桶口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那是猛火油!
“他们要攻城了!全军戒备!”张瓘嘶声下令。
城墙上的凉州守军,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滚木、礌石、热油、金汁,早已准备就绪。
弓弩手们屏息凝神,箭簇对准了,下方的敌军。
然而,匈人并未离开,发动总攻。
斯科塔对身材魁梧、戴着狼头盔的埃拉克,说了句什么。
埃拉克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他咆哮一声,举起手中的双刃战斧。
下一刻,攻击开始了,但并非预想中的蚁附攻城。
首先发威的,是那些结构精巧的投石机。
它们发出沉闷的机括声,将一块块,打磨过的石块……
以及……一些用草绳捆绑、浸满了猛火油的破烂布团,抛射上城头!
石块砸在城垛上,碎石飞溅,偶尔有倒霉的守军,被直接命中,瞬间化作肉泥。
而那些燃烧的布团,则更加恶毒,它们落在城墙上、城楼里,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虽然不如之前的黑油,那般难以扑灭,却扰乱了守军的部署,制造了混乱和恐慌。
紧接着,隐藏在盾车,以及土垒后的匈人弓手,开始了精准而致命的压制射击。
他们的箭矢,如同长了眼睛般,专找守军的弓弩手和军官射击。
城头不断有守军中箭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凉州守军也奋力还击,但他们的弓弩,在射程和精度上,似乎略逊一筹。
对躲在掩体后的敌人,造成的杀伤有限。
在远程火力的掩护下,真正的攻城部队出动了。
主要是那些仆从军,他们扛着飞梯,推着壮木。
在匈人骑兵弓箭的掩护下,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
同时,几辆猛火车,也被推到了护城河边,车上的士兵,用一种类似水泵的装置。
将桶中的猛火油,通过长长的竹竿,喷射向城墙和城门!
“阻止他们!火箭!射那些油车!”张瓘大吼。
几支火箭,歪歪斜斜地射向油车,但都被覆盖的湿牛皮挡住。
或者被负责护卫的匈人精锐,用盾牌挡开。
“轰!”终于,有一处喷射到城墙上的,猛火油被点燃,火焰瞬间蹿起数丈高。
将那段城墙,化作烈焰地狱,上面的守军惨叫着跌落。
城门处更是重点攻击目标,猛火油不断喷射在包铁的城门上,随即被点燃。
厚重的城门,在烈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铁皮开始扭曲、剥落。
负责撞木的仆从军,发疯似的撞击着,燃烧的城门。
发出“咚!咚!咚!”的巨响,每一声都敲在守军的心头。
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黄昏。
姑臧守军,凭借城墙之利和必死的决心,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城墙下堆积了,数百具仆从军的尸体,但守军的伤亡同样惨重,
更重要的是,士气在敌人这种高效、冷酷、层出不穷的打击手段下,正在滑落。
城门处的火焰,虽然被守军拼死用沙土和水暂时压制,但城门本身已经受损严重。
城墙多处出现破损,虽然暂时被堵上,但谁都知道,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夕阳如血,将姑臧城和城外无尽的敌军,都染上了一层凄艳的红色。
狼头大纛,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死神的旌旗。
张瓘疲惫地靠在城楼的柱子上,望着城外那片无边无际的敌营,眼中充满了绝望。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敌人。
他们不仅勇猛,更拥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战术和组织度。
凉州,还能守住吗?整个天下,有谁能挡住这支,来自西陲的“苍狼之群”?
第三幕:剧毒蛇
就在姑臧城,陷入血与火的煎熬时,出现了一支规模不大、却极其精悍的队伍。
如同幽灵般,绕过了姑臧城的正面战场,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凉州腹地。
这支队伍由阿提拉的核心谋士之一,间谍总管斯科塔亲自指挥。
成员包括数十名,他最得力的“狼踪”探子。
以及一小队,由万夫长埃拉克派出的、最擅长潜行与突击的,“苍狼卫”精锐。
他们的目标,并非攻城掠地,而是执行斯科塔,最擅长的任务。
散布恐惧、制造混乱、瓦解抵抗意志,并为后续的大军,扫清障碍、获取情报。
斯科塔骑在一匹,安静的灰色战马上。
依旧穿着他那身,与战场格格不入的华丽衣袍,脸上带着智珠在握的淡淡笑容。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来自波斯的红宝石戒指。
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棋局。
“大人,前方十里,便是‘张掖屯’。”
一名探子如同鬼魅般,从暮色中现身,低声禀报。
“是凉军一处重要的粮草中转地和军户聚居地,守军约三百,皆是二线乡勇。”
斯科塔微微颔首,用他那流利的汉语吩咐道。
“按计划行事。记住,我们要的不是占领,是恐慌。”
“要让‘狼主’的威名,像瘟疫一样,在凉州蔓延。”
“是!”
夜幕降临,张掖屯还沉浸在,姑臧方向战事不明的焦虑之中。
屯长组织了民壮上土墙巡逻,但大部分老弱妇孺则躲在简陋的房屋里,祈求平安。
子夜时分,灾难降临,首先遭殃的,是屯外的几处哨卡。
守夜的乡勇,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毒箭或飞刀夺去了性命。
连发出警报的机会,都没有。
紧接着,屯内几处重要的,粮仓和草料场,几乎同时燃起了大火!
火势起得极其诡异而迅猛,显然是有人故意纵火,并且使用了助燃物。
“走水了!走水了!胡人打进来了!”
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瞬间打破了屯子的宁静。
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仓惶奔出屋外。
只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却看不到明确的敌人。
就在混乱达到顶峰时,一些诡异的身影,开始出现在火光映照的阴影里。
他们穿着深色的夜行衣,脸上涂抹着油彩,如同地狱来的恶鬼。
他们并不与组织起来的民壮正面交战,而是专挑落单的、惊慌的平民下手。
刀光闪烁间,男人被砍倒,女人和孩子被拖入黑暗,只留下凄厉的短促惨叫。
更可怕的是,他们开始用生硬的汉语散播谣言:“姑臧城破了!张使君战死了!”
“狼主大军马上就到!投降不杀,抵抗者屠尽全屯!”
“苍狼过处,寸草不生!快逃命吧!”
这些话语如同毒液,迅速侵蚀着,本已濒临崩溃的民心。
有人开始跪地祈祷,有人试图趁乱抢劫。
更多的人则像无头苍蝇般,哭喊着向屯外逃去。
守屯的乡勇试图弹压,却被黑暗中射来的冷箭一个个射杀,指挥系统彻底瘫痪。
斯科塔站在屯外一处小丘上,冷漠地注视着,下方化为人间地狱的张掖屯。
火光映照在他脸上,那抹微笑,显得更加残忍而愉悦。
“看,多么脆弱。”他轻声对身边的苍狼卫头领说道。
“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开始崩塌。恐惧,是最廉价的武器,也是最有效的。”
“我们需要进去吗?”头领瓮声瓮气地问,手按在战斧上。
“不必。”斯科塔摇摇头,“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让火焰和恐慌,替我们传播消息吧。下一站,是‘山丹’马场。”
“听说那里,有凉州最好的战马……狼主的骑兵,需要更多的坐骑。”
他调转马头,身影融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身后,张掖屯的冲天大火,将成为照亮他们,前往下一个目标的路标。
也将成为凉州腹地,所有城镇乡村的恐怖示范。
这一夜,类似的小规模袭击和破坏,在姑臧城周边地区,数处同时上演。
匈人的兵锋,并非只有正面强攻一股。
还有斯科塔,这把隐藏在阴影中的、淬毒的匕首。
第四幕:暗流涌
姑臧被围,凉州烽火连天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
通过各种渠道,飞快地传向,四面八方。
伏俟城,可汗碎奚独自一人,登上宫殿的最高处。
眺望着远方,在月光下泛着朦胧银光的青海湖。
夜风带着湖水的湿气和寒意,吹动他花白的鬓角。
他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枚双鱼玉佩,仿佛那是他维系内心平静的唯一依仗。
西风带来的消息,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无力。
慕容燕国、前秦、冉魏……如今又加上一个来自遥远西方的匈人。
吐谷浑就像巨人脚边的蝼蚁,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钟恶地的务实,慕容纥的躁动,司马卿的隐忧……都在他脑中盘旋。
“长生天……狼神……请庇佑您的子民,在这乱世中,找到一条生路……”
他低声祈祷,声音消散在,呼啸的风中。
他的抉择,是谨慎地收缩,加固自身的壁垒,在风暴中尽可能稳住船身。
而在吕梁山的深处,刘显的塬堡中,则是另一番景象。
巨大的篝火,在广场中央燃烧,噼啪作响。
沮渠萨满身穿全套法袍,脸上涂满彩绘,围绕着篝火疯狂地跳跃、旋转。
他手中的神杖剧烈摇动,上面的铜铃、兽骨发出急促而混乱的声响。
他口中吟唱着,古老而晦涩的咒文,祈求祖先之灵的指引。
刘显、呼延豹以及所有的匈奴贵族、战士,都肃立在周围,神情狂热而虔诚。
他们脸上用兽血画上了狼的纹路,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如同群狼夜嚎。
当萨满的舞蹈达到高潮时,他将手中的神杖猛地指向西方,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
“嗷呜——!” 所有的匈奴人,包括刘显和呼延豹……
都跟着仰天长啸,声音充满了,野性的呼唤与决绝的期盼。
他们的抉择,是主动出击,拥抱未知的危险,去赌一个可能改写命运的机会。
西风愈发猛烈,卷起高原的沙尘,吹动山林的松涛,掠过中原的焦土。
它携带着来自遥远西方的血腥与杀伐之气,吹向了这片早已千疮百孔的土地。
吐谷浑的谨慎观望,匈奴刘显的冒险一搏。
各方势力,基于各自的处境、性格与诉求。
在这突如其来的变局面前,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命运的岔路口,已经出现在脚下。
一场远比胡汉争鼎更加宏大、更加残酷的风暴,正在西边天际积聚。
即将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整个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