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里死寂无声,这里不是另外的歇脚处,而是一个无形的囚笼。
窗外,羽林卫士的步履踏在冻土上,发出规律而窒息的闷响。
季微语将高烧不退的顾言欢搀扶在床榻最里面。
一名羽林卫军官立在门口,垂首汇报:“回季王妃,御医已在偏房候命,陛下有吩咐,殿下的汤药需用金丝窝燕细火慢炖,不敢有半点差池。”
季微语挥退了他,独自守在床边。她摊开手掌,那枚玄铁虎头令牌静静地伏着,灼痛了她的眼睛。
就在这时东南窗外,杜鹃啼鸣三声响起。
声音很轻,但节奏与季家暗卫惯用的暗号有所的差别。
季微语的心瞬间悬起。驿站外围已被羽林卫封锁得如铁桶一般,她的人绝无可能如此轻易靠近。
她悄然走到窗边,指尖在窗棂上停顿片刻,才推开一条细缝。
院子中的一角,立着一个与黑暗融会的身影。那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季王妃,深夜喧扰。”
“你是谁?”季微语的手已按在腰间软剑的剑柄上。
黑衣人低笑了一声:“季王妃何必明知故问?在这驿站外,除了那个,还有谁能在下重重监视下,为你送来这重要信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颗蜡丸,屈指一弹,蜡弹落在季微语脚边。
季微语捡起蜡丸,剥开蜡层,里面是一张极薄的纸条,女帝那凤翥龙蟠的字迹,噬咬着她的理智。
“交出季氏兵符,可保言欢不死。”
没有威胁,只有陈述。没有余地,只有抉择。
她的脑海中,无数记忆疯狂交错——季家堂里,父亲教她辨认认虎符时画面;北境战场上,无数将士高呼“季帅”时的震天景象;还有……顾言欢在角楼下,抱着她说自己来了。
“……别背叛我。”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顾言欢在噩梦中的呢喃呢?
季微语那薄的纸张被她揉皱,又被她抚平。她后头看向床上榻上的那个人。
背叛?
顾言欢,你的母亲,正在用你的性命,逼我命这世上最彻底的背叛。
什么家族荣耀,什么复仇大业,在这一刻,都化成了虚无的烟尘。她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再失去一次顾言欢。
她走到窗边,重新推开那条塔。夜风灌入,吹得她脸颊生疼。
“我同意。”
黑衣人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陛下要三日之内,将季家的虎符送往京城。届时,殿下之危,自会解除。”
说完,那团黑影微微晃动,便彻底融合在了夜色中。
季微语关上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走回床边,看着顾言欢的睡颜,眼睑酸涩得发痛,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就在此时,床上的顾言欢眼眸微颤,缓缓睁开眼。
“微语……”
“你去哪儿了?”
季微语下意识将那张纸条藏入袖中,脸上努力牵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动作自然地为顾言欢掖好被角。
“没去哪儿。方才御医送了药来,我去看看火候。你感觉……好一些了吗?”
她不敢直视顾言欢的眼睛。
“头疼得厉害,”顾言欢皱眉,挣扎着想坐起来,“羽林卫……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羽林卫?”季微语一边扶着她一边端过温热的药碗,“陛下……大概是听闻路上不太平,特意派来护送的。也好,人多一些,总归安全。”
她喂药的动作很稳,但一勺药汁不小心从顾言欢嘴角溢出,她连忙用指腹轻轻擦去,那微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
顾言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良久她似乎疲惫没了力气,闭上眼。
“也许吧……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她很快又沉沉睡去。
季微语维持着喂药的姿势,僵在原地。直到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
同时,京城,太玄殿。
殿内空旷,烛火摇曳,将武英女帝玄色常服上的暗金龙纹映照得忽明忽暗。她独自立于巨大的疆域图前,像一尊孤独而威严的雕像。
太傅萧远拄着拐杖,悄无声息地走入。
“陛下。”他微微躬身。
女帝没有回头:“萧爱卿,北境那只鹰,飞得太高了。”
萧远闻言,眼皮微垂:“陛下说的是。鹰飞得再高,也需记得主人的手臂才是它的归宿。若忘记,则需要拉扯一下的系带,时时提醒它。”
“系带?”女帝终于快速转身,眼神如炬,仿佛能洞穿,“我看,光有系带还不够。它的爪牙,也太锋利了一些。”
萧远心里了然,他沉吟片刻,仿佛在仔细揣摩圣意:“老臣愚钝。这利爪,该磨一磨那过盛的锋芒了。”
“朕累了,不想要掌控不了的东西。你,可知道怎么办?”
萧远再次深深地鞠下身:“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嗯。”女帝只应了一声,随即挥手让他退下,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地图上那遥远的北境。
萧远拄着拐杖,一步步退出太玄殿。当他转身没入阴暗处时,那张脸终于浮现出得偿所愿的笑。
次日,京城并风向转变。
茶馆里,说书人不再讲什么才子佳人,而是绘声绘色地编排着“二殿下北境屠城,以活人祭旗”的恐怖故事、
街头巷尾,几个商贩,一边算着账一边大声议论,“听闻那季家妖女,用媚术迷惑了二殿下,季家军与雪狼骑合流,这要效仿前朝,清君侧啊!”
甚至有孩童,开始传唱一个新的童谣:
“紫星坠,妖女笑,白袍军要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