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和殿前。
许多官员们身着各色官袍,正步履匆匆地往殿内走去,张景也在其中。
他换上了许久未穿的八品官袍,腰间玉带虽不华贵,却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昂首阔步间,一眼望去气宇轩昂。
待张景穿过最后一道宫门,却见檐下阴影里有一人负手而立,
只见那人身形清瘦,眼尾微挑,肤色还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他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上的锦袍却绣着暗金龙纹,显然是极华贵的料子。
那人见张景望过来,便直起身,笑着缓步走近,看起来像是等了许久。
“张神医果然气质不凡。”
那人扯起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声音也是慢悠悠的:
“此番在沧州抗疫,可是立下大功一件呐!”
他口中虽在夸着张景,但语气里的嘲弄与不屑,张景却是一耳朵就能听出来的。
张景眯了眯眼,没作声。
“大胆!”
站在那人身旁的侍从却上前一步指着张景,猛地喝道:
“见到皇子竟敢不行礼?!”
听闻此言,张景心头顿时一凛。
原来是此人就是他一直记挂的仇人——二皇子周昭文。
张景的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极力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怒意。
但对面的周昭文见状,笑得更是不屑了:
“怎么?本皇子夸你,你反倒还生气了?也罢,我就站在这儿,你来打吧。”
说罢,他便仰头大声嗤笑起来,全然不把张景放在眼里。
但此时,张景身后忽然传来道清脆的声音:
“二哥倒是好雅兴,竟专门等在太阳底下慰问抗疫的医官。”
张景没有回头,也听出是许久未见的周幼宁。
见到来人,周昭文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他瞥了眼款款走来的周幼宁,自知嘴皮子功夫比不过对方,便冷哼一声,甩袖便走。
盯着周昭文的背影看了许久,张景这才转向周幼宁,微微躬身行礼:
“公主殿下。”
“辛苦了。”周幼宁轻声说道,目光里充满柔和,“进去吧,朝会快开始了。”
……
两人来到殿内,才发觉里边早已站满了人。
官员们按品级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待铭帝驾临,朝会便开始了。
等按例奏报了些地方政务后,铭帝便转开了话题:
“幸得诸位爱卿竭力共济,如今大铭各地的疫情都已渐渐退散。就连疫情的源头沧州,也都已经安稳了。”
说到这儿,铭帝语气里充满着欣慰:
“这还多亏了太医院的众多医官,正是他们不辞辛苦,远赴沧州,才有了这般成果。”
他顿了顿,朗声道:
“此次赴沧州的医官及随行之人,每人赏白银一千两、黄金一百两!”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们立刻就小声议论起来,有人眼里透着羡慕,也有人暗生妒意。
但很快,嘈杂声就被铭帝充满威严的声音压了下去:
“不过,朕还要单独赏赐一位医官。正是他于疫情初起时示警,而后更是主动请缨奔赴沧州。”
说罢,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站在后排的张景。
“张景!”
铭帝唇角含笑,温声问道:
“你的功绩朝野有目共睹,想要什么赏赐?”
张景依言走出队列,跪地行礼,声音沉稳:
“陛下,疫灾肆虐,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臣不要什么赏赐。”
官员们闻言,不少人露出不屑的神色,显然觉得他是惺惺作态。
但他们随即又听张景继续说道:
“但臣有一事,想请陛下恩准。”
“你且说来听听。”铭帝神情微动,来了兴趣。
紧接着,众人只见张景从怀中缓缓拿出一个小簿子,将其翻开,垂眸念道:
“滨州清溪镇县丞李志,滨州主簿王欢、马永泽,渭州通判王彪允,主簿陈鳅,沧州知州……”
众人就这么愣愣地站着,听着一个个名字从张景口中念出,殿内静得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直到念完最后一个名字,张景才猛地抬头,用无比锐利和坚定的目光看着铭帝,声如洪钟道:
“陛下!”
“臣,请斩这四州七十六官!”
听闻此话,满殿顿时炸开了锅,惊起一片哗然。
那些官员们再也按捺不住,七嘴八舌,交头接耳起来。
就连御座旁的皇子皇女们的脸上也露出惊色。
他们除了对于张景要奏请处斩这许多官员而深感不解,更多的则是震悚。
眼前这个八品微末医官,究竟哪来的胆子,竟敢独自一人请斩这么多手握实权的朝廷大员?
但与众人不同的是,铭帝脸上却没什么波澜。
他沉吟许久,等到殿内哗然声渐渐淡下去后,才沉声开口:
“张景,朕知你为何要请斩这些官员。”
“他们在疫情时弃百姓而逃,卷财保命,的确该死。”
“只是……”
铭帝抬手揉了揉眉心,话锋一转:
“如今疫情刚平,各州正需官员治理,若全斩了,我大铭怕是要无官可用了。”
张景闻言,低下了头。袖中双手紧紧握拳,眼底也是满是不甘。
当初在沧州让那些官员赎罪时,他就看得出来。
那些官员表面奉承,背地里却依旧轻贱百姓。想必等他一走,定会故态复萌。
所以张景此时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些时候,有些错,唯有将刀架到脖子上,才可能让犯错之人清醒一二。
“你在沧州惩戒官员的事,朕也知晓,虽然不会怪罪于你。”
“但你今日的请求,朕实在难准。”
铭帝注视着张景,缓缓说道:
“至于予你赏赐一事,先容朕今日思忖一番,再给你答复。”
说罢,他便挥了挥手,让张景归列。
此时,周遭官员看向他的眼神也都变了。
铭帝虽是婉拒了他的请求,但话里的敬重众人却是听得真切。
他们对这位张神医,也越发好奇了。
……
下朝后,张景脸色沉重地走在回太医院的路上。
身后的周幼宁看着他的背影,脸色复杂,却终究没有上前劝慰。
可就在张景刚刚回到院前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喊声:
“张神医!请留步!”
张景转过头,只见来者是位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子。
虽然他身形略显臃肿,但衣着之间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张景刚要开口询问何事,却见那男人竟直接跪了下来,抱住他的腿哭喊道:
“求你救救我家小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