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骑郎新野人庾季才对皇帝说:“去年八月丙申日,月亮侵犯了心宿中间那颗星,这个月丙戌日,红色的云气侵入北斗星区域。心宿代表天王,丙所对应的分野是楚地,我担心到了建子之月(农历十一月)会有大批军队攻入江陵。陛下您应该留下重要大臣镇守江陵,自己整顿队伍回都城,避开这个灾祸。就算北魏军队来侵犯,最多也就失去荆州、湘州,对于国家而言,还不至于太担忧。”皇帝也懂天文知识,知道楚地可能有灾祸,却叹息着说:“祸福都是上天注定的,躲避又有什么用呢!”
六月壬午日,北齐步大汗萨带领四万兵马前往泾州,王僧辩派侯瑱、张彪从石梁带兵去帮严超达抵御,可侯瑱、张彪磨磨蹭蹭,不肯前进。将军尹令思带着一万多人打算偷袭盱眙。北齐冀州刺史段韶在宿预带兵讨伐东方白额,广陵、泾州那边都来告急,将领们都很担心。段韶说:“梁朝局势混乱,国家没有稳定的君主,人人都想着该何去何从,谁强就跟着谁。陈霸先他们表面上齐心协力,其实各怀心思,各位不用担心,我已经琢磨透了!”于是留下仪同三司敬显携等人围攻宿预,自己带兵日夜兼程赶往泾州,途中经过盱眙。尹令思没想到北齐军队突然杀到,望风而逃。段韶继续进攻严超达,把他打败,又转头奔向广陵,陈霸先赶紧撤围逃走。杜僧明回到丹徒,侯瑱、张彪回到秦郡。吴明彻去围攻海西,镇守将领中山人郎基坚守城池,削木头当箭,剪纸片做箭羽。吴明彻围攻了一百天,最后还是没能攻下,只能撤兵回去。
柔然带着剩下的人马向东迁移,还打算向南侵犯,北齐皇帝率领轻骑兵在金川截击他们。柔然得知消息,远远地逃走了,营州刺史灵丘人王峻设下埋伏袭击,抓获了他们几十个有名的首领。
邓至羌的檐桁丢了自己的国家,逃到北魏,太师宇文泰派秦州刺史宇文导带兵护送他回国。
北齐段韶回到宿预,派能言善辩的人去劝东方白额,东方白额开门请和,结果段韶趁机把他抓住并杀了。
秋天七月庚戌日,北齐皇帝回到邺城。
北魏太师宇文泰向西巡视,到了原州。
八月壬辰日,北齐任命司州牧清河王高岳为太保,司空尉粲为司徒,太子太师侯莫陈相为司空,尚书令平阳王高淹总领尚书省事务,常山王高演为尚书令,中书令上党王高涣为左仆射。
乙亥日,北齐仪同三司元旭因为犯事被赐死。丁丑日,北齐皇帝前往晋阳。北齐皇帝还没当上北魏丞相的时候,太保、录尚书事平原王高隆之经常羞辱他,等到北齐皇帝要接受禅让的时候,高隆之又认为不行,北齐皇帝从此就记恨上他了。崔季舒诬陷说:“高隆之每次见到打官司的人,就表现出怜悯的样子,好像自己不能裁决这些事似的。”皇帝就把高隆之囚禁在尚书省。高隆之曾经和元旭一起喝酒,对元旭说:“我和王爷您交往,生死都不会背叛。”有人把这话偷偷告诉了皇帝,皇帝听了很生气,让壮士打了高隆之一百多拳才罢休。辛巳日,高隆之死在路上。过了很久,皇帝还是对高隆之怀恨在心,把他的儿子高慧登等二十人抓到面前,皇帝用马鞭敲着马鞍,这二十个人瞬间都被砍头,尸体被扔到漳水里;皇帝还派人挖开高隆之的坟墓,把尸体挖出来,砍碎骨头烧掉,再把骨灰扔到漳水里。
北齐皇帝派常山王高演、上党王高涣、清河王高岳、平原王段韶带领众人在洛阳西南修筑伐恶城、新城、严城、河南城。九月,北齐皇帝巡视这四座城,想引诱北魏军队出来,可北魏军队就是不出来,于是北齐皇帝就去了晋阳。
北魏宇文泰命令侍中崔猷开辟回车路,用来打通到汉中的道路。
皇帝喜欢谈论玄学,辛卯日,在龙光殿讲解《老子》。
曲江侯萧勃迁到始兴,王琳派副将孙瑒先出发占据番禺。
乙巳日,北魏派柱国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率领五万大军入侵。冬天十月壬戌日,从长安出发。长孙俭问于谨:“要是您站在萧绎的角度,会采用什么计策呢?”于谨说:“在汉水、沔水一带炫耀兵力,然后席卷过江,直接占据丹阳,这是上策;把城里的居民迁走,退保内城,加高城墙,等待援军,这是中策;如果觉得迁移百姓太困难,就据守外城,这是下策。”长孙俭又问:“您觉得萧绎会用什么计策呢?”于谨说:“下策。”长孙俭问:“为什么这么说?”于谨说:“萧氏占据江南已经好几个时代了,赶上中原地区多灾多难,没时间向外扩张;又觉得我们有北齐这个忧患,肯定认为我们没精力分兵攻打他们。而且萧绎这人懦弱又没谋略,多疑还少决断。普通老百姓很难跟他们商量大事,他们都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所以我知道萧绎会用下策。”
癸亥日,武宁太守宗均报告说北魏军队马上要到了,皇帝召集公卿大臣商议对策。领军胡僧佑、太府卿黄罗汉说:“两国关系友好,没什么矛盾,肯定不会这样。”侍中王琛说:“我观察宇文泰的神色,肯定不会有这种事。”于是皇帝又派王琛出使北魏。丙寅日,于谨到了樊城、邓城,梁王萧詧带着人马和他会合。丁卯日,皇帝停止讲解《老子》,朝廷内外都戒严。王琛到了石梵,没看到魏军,赶紧写信给黄罗汉说:“我到石梵了,边境上一切太平,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瞎扯。”皇帝听了将信将疑。庚午日,皇帝又开始讲解《老子》,百官都穿着军装听讲。辛未日,皇帝派主书李膺到建康,征召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命令陈霸先转移到扬州镇守。王僧辩派豫州刺史侯瑱率领程灵洗等人作为前军,兖州刺史杜僧明率领吴明彻等人作为后军。甲戌日,皇帝夜里登上凤凰阁,徘徊叹息说:“客星进入翼宿、轸宿区域,看来这次肯定要失败了!”嫔妃们听了都哭了。
陆法和听说北魏军队来了,从郢州进入汉口,打算奔赴江陵。皇帝派人去阻拦他说:“我们自己就能打败敌人,你只管镇守郢州,不用过来!”陆法和回到郢州,用白土涂城门,穿上丧服,坐在苇席上,一整天后才脱下来。
十一月,皇帝在津阳门外举行大规模阅兵,结果遇到北风暴雨,只好坐着轻便的车子回宫。癸未日,魏军渡过汉水,于谨命令宇文护、杨忠率领精锐骑兵先占据江津,切断了东边的道路。甲申日,宇文护攻克武宁,抓住了宗均。当天,皇帝骑马出城巡视营栅,营栅是用木头搭建的,周长六十多里。皇帝任命领军将军胡僧佑都督城东的各项军事,尚书右仆射张绾做他的副手,左仆射王褒都督城西的各项军事,四厢领直元景亮做他的副手;王公以下的官员各自有防守的任务。丙戌日,皇帝命令太子巡视城楼,让居民帮忙搬运木头和石头。夜里,魏军到了黄华,距离江陵四十里,丁亥日,到了营栅下。戊子日,巂州刺史裴畿、裴畿的弟弟新兴太守裴机、武昌太守朱买臣、衡阳太守谢答仁打开枇杷门出城迎战,裴机杀了北魏仪同三司胡文伐。裴畿是裴之高的儿子。
皇帝征召广州刺史王琳为湘州刺史,让他带兵前来救援。丁酉日,营栅内起火,烧毁了几千户人家和二十五座城楼,皇帝亲临被烧的城楼,看着魏军渡江,环顾四周,叹息不已。当天夜里,皇帝就住在宫外,借宿在百姓家里。己亥日,皇帝住在只洹寺。于谨下令修筑长长的包围圈,从此江陵内外的消息就断绝了。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展现了南北朝时期政权更迭、战乱频发的动荡图景,其中人物的决策与命运、势力的博弈与兴衰,折射出乱世中多重历史逻辑的交织,可从以下几个层面进行解读:
天文与政治:迷信背后的现实焦虑
庾季才以“月犯心中星”“赤气干北斗”等天象警示梁元帝,将天文现象与地缘政治危机绑定(“丙主楚分”“大兵入江陵”),本质是借玄学表达对军事威胁的预判。而梁元帝虽“晓天文”却坚持“祸福在天,避之何益”,看似豁达,实则暴露了其决策层的矛盾:一方面,魏晋以来的玄学传统让统治者依赖天象解读政治,另一方面,面对西魏的军事压力,他既缺乏主动应对的魄力,又试图以“天命”自我安慰。这种对迷信的依赖与现实行动力的缺失,成为江陵之围的伏笔。
军事博弈:战略短视与势力割据的恶果
西魏宇文泰伐梁前,于谨对萧绎的战略预判精准戳中要害——“懦而无谋,多疑少断”“恋邑居而用下策”。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点:梁元帝在魏军兵临城下时仍沉迷《老子》讲学,直到敌军逼近才仓促戒严;拒绝陆法和入援的建议,却寄望于远在下游的王僧辩、陈霸先,导致江陵孤立无援。
而各方势力的“离心”更加剧了危机:侯瑱、张彪援救泾州时“迟留不进”,陈霸先解围后迅速撤退,反映出南朝政权内部军阀割据、各自为战的痼疾。相比之下,西魏宇文泰、北齐段韶则展现出更强的战略执行力,前者精准把握战机,后者以“倍道趣泾州”的闪电战瓦解梁军防线,凸显了北方政权在军事调度与凝聚力上的优势。
权力斗争:残暴统治与人性异化
北齐文宣帝高洋的行为堪称乱世中权力异化的典型。他因旧怨虐杀高隆之,不仅“筑百馀拳而舍之”,更在其死后泄愤,“斩截骸骨焚之,弃于漳水”,连其子侄二十人也惨遭屠戮。这种极端残暴的统治手段,既是对北魏以来鲜卑贵族权力斗争的延续,也暴露了门阀政治崩溃后,新兴皇权以血腥威慑巩固统治的本质。
高洋对元旭的赐死、对宗室与大臣的猜忌,与西魏宇文泰“纳邓至羌檐桁”的怀柔策略形成对比,折射出南北朝时期不同政权的统治逻辑:北齐依赖暴力压制内部矛盾,西魏则通过吸纳边缘势力(如羌人)扩大统治基础,这也为后来北周统一北方埋下伏笔。
乱世众生相:小人物的挣扎与选择
史料中诸多细节勾勒出乱世中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吴明彻围攻海西时,守将郎基“削木为箭,剪纸为羽”,坚守十旬终不克;魏军逼近江陵时,百姓被迫“助运木石”,却难逃城破之劫。这些细节跳出了帝王将相的视角,展现了战乱中底层民众的被动与坚韧。
而陆法和“垩其城门,着衰绖”的行为,则以一种荒诞的仪式感暗示了时人对命运的无力——明知危局将至,却只能以象征性的举动表达绝望。
结语:乱世的历史启示
这段记载浓缩了南北朝时期的核心矛盾:政权林立导致的军事分裂、玄学清谈对务实精神的侵蚀、皇权强化过程中的暴力异化,以及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渺小。梁元帝的覆亡、高洋的残暴、宇文泰的崛起,本质上是不同统治逻辑在乱世中的较量。而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迷信与理性、分裂与统一、残暴与怀柔,始终在动荡中相互交织,共同推动着时代的演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