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复从来没有哪个世界过得这么累过,生杀大权尽握一手的女帝,听着威风凛凛,但实际上真堪比老黄牛。
二十年兢兢业业,昭凰前十五年安居乐业,天下并起兵戈,林观复落实休养生息的政策。
朔方侯年事已高,早在昭凰五年时便退了下来在京城颐养天年,景和帝还时不时带着宴清、宴浊去找朔方侯下棋,但大多时候都是将孙女丢给朔方侯教导,自己在旁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垂钓,或者是带着宴浊踏青。
而后五年北境战事起,一直到昭凰十七年,林观复决定要彻底歼灭异族。
大晟养精蓄锐多年,皇太女宴清更是自请出征。
林观复看着她认真坚定的眼神,没有阻拦她。
宴浊倒是担心得很,只可惜他无论是武力值上还是军事能力上都逊色姐姐,宴清毕竟跟着朔方侯学习了将近十年时间,哪怕后来景和帝带着崔皇后等人去了江南,她依旧自己风雨无阻地去朔方侯府。
边境这场仗打了三年,战果喜人,直捣异族圣地,零散逃窜。
宴清更是表现惊艳,擒杀了大部分遗族贵族,一个不落全部捆着送到京城来给林观复当庆贺之礼。
林观复:“……”
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昭凰二十年,仲秋既望,一场秋雨过后,京师月色如洗。
铜钉大门缓缓推开,沉重的门轴好似古老的巨人发出悠长的叹息,彷佛将二十多年的风雨一并呼出。
今日是大军班师回朝的好日子,还未天亮,皇城已经热闹起来。
战胜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大晟报更是专门出了一期战报,文字调动情绪极其强烈,百姓听了报纸群情激愤,对战争一事更是同仇敌忾。
大军回京早早就准备好迎接归来的英雄,京城这些年日子好过了许多,但也很少有像这样盛大的喜事。
尤其是陛下可是说了,今日回京便要祭奠英魂。
烈士英魂,可享皇家祭祀,陛下特设陵园,此事一出,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嫉妒,连朝臣们都不能免俗。
林观复今日卸去冕梳,和杨世羽一块领着文武百官迎接大军归来。
宴清回来时一张有着父之刚毅、母之英秀的脸越发坚毅,眼神更是没了过往澄澈,身上的盔甲更添肃杀之气。
“母皇,儿臣回来了。”
林观复没这么用心养过一个孩子,看着宴清就像是当初的景和帝看她一般欣慰。
“你做得很好。”
宴清此时才露出一点熟悉的笑容,母亲的夸赞和骄傲,是她无法抗拒的荣誉。
没有太多的时间询问过多,林观复领着众人去到修建的陵园,宴清等人同样意外和惊喜,还有深深的感动。
宴清看见一起在外打仗的将士们眼神中的感情,此刻他们哪怕是为了她母皇去死,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赏赐更是没有过夜全部定好且发下去,可见他们还没回京时母皇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一直忙到深夜,宴清才能和家人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宴浊俊秀的脸上充满担心,现在俩人凑到一块,宴清更像是大姐姐了。
“姐你晒黑了好多,回到宫里让沉碧姑姑为你调养。”
宴清在外不讲究这些,但回到皇城还是很在意自己脸的,“好啊。”
景和帝等人早已过世,他们一家四口算是仅有的血脉相连的亲人,回到自家一顿饭的功夫,几年未见的生疏便消失殆尽。
林观复看着长成的两个孩子,和杨世羽对视一眼:“宴清,你对选夫的人选有建议吗?”
她之前推脱了很多次,林观复没着急催她,但架不住新上任的宗正卿延续了前一位的优良传统——催婚。
要不是有这三年的战争,宴清早就被缠着成婚了。
宴清对男女之事并未有太多私情,想了想:“我没有特别有好感的男子,母皇帮我选吧,要能干活的。”
“……”林观复无语,“你稍微加点别的要求。”
宴清笑得一脸欠揍:“选个偏文臣一点的吧,我希望他聪明善于算计,但又希望不要有太多心眼,是不是有点过分?”
林观复:“……你自己去选吧。”
把她当许愿池呢。
杨世羽眼角已经有了时间的印记,笑着的时候细纹明显,但身姿依旧数十年如一日的挺拔,“你最好自己想清楚,别等到宗正卿和朝臣逼你的时候草草选一个。别抱侥幸之心,不出一个月,宗正卿就会上门找你谈谈了。”
一个月都是乐观估计。
宴浊在一边根本不敢说话。
宴清想到宗正卿的年纪,头也很疼。
二十五岁的林宴清在成婚后开始延续了她母皇走过的路,只不过比起已经逐渐老去的林观复,她更加眼里容不得沙子。
林宴清二十七岁那一年,林观复终于把肩上的担子甩了出去。
为了以防万一,她来了一场先斩后奏,留下一封手敕禅位林宴清。
“朕承祖宗基业,二十载不负天下,今四海晏然,府库充盈。
朕之长女宴清天资英敏,……朕今禅位于皇太女宴清……”
宴清听着宣读手敕的官员都不敢正眼看她,眼疾手快逮住想要跑的弟弟宴浊。
宴浊被抓回来时还在求饶:“皇姐,你现在都登基了,我还留京不太好,避免有心之人挑拨,我还是先离京吧。”
宴清皮笑肉不笑:“皇弟不要因有心之人的挑拨猜忌,朕哪里舍得你离开。”
想要和母皇一样跑路,想得美!
宴清直接封宴浊为安王,把人扣留在京城给她干活。
宴浊悔恨不已,就该跑得更快一点,现在倒好,要一辈子给黄姐当牛做马了。
而早早离京的林观复和杨世羽第一站去了江淮皇帝老堤,这还是陈青当初主持修建的。
林观复和杨世羽故地重游,俩人难得这般清闲自在,一开始都不习惯,但不到半个月便习惯了如此悠闲的生活。
“想想过去二十年都不敢置信,我居然在皇位上干了二十多年。”
杨世羽看着她从禅位后性格都活泼了许多的模样,眼睛里都是笑意:“陛下这些年辛苦了。”
林观复脾气依旧很大:“还叫陛下?现在的陛下是你女儿了。”
“那我叫回殿下?”
林观复想了想,突然说:“我突然想到,你好像都没叫过我的名字诶,哪怕一次。”
杨世羽沉默了,谨小慎微了一辈子,他早已习惯了。
“因为公主殿下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天上月,后来月光幸运地眷顾了我。”
林观复突然凑近他的脸:“前面那么多年你可没说过这么好听的话,现在老了,你倒是会说话了。”
不过,从她的眼神来讲,看得出来她很受用。
后来的许多年,杨世羽依旧称呼她为殿下。
俩人带着护卫游历天下,时不时给皇城的子女送去平安信。
宴清被“困”在皇城,好在还有一个倒霉弟弟陪着。
可从父母的平安信里,她看到了扬州西湖,父母租了一乌蓬船在船头煮着肥美的鲈鱼;
在关外迎着风霜,好奇心发作地蹲在马车旁观察修车轮,和当地人以物易物;
在岭南赠予深山部落孩童一卷书,教导种种生存知识,留下传说;
……
宴浊每次看了眼睛里的羡慕根本无法掩饰,这种好日子他本来也能过上的。
宴清瞥见了,说着戳心的话:“别羡慕了,起码等朕把继承人养出来你才能过上母皇和爹现在的好日子。”
林观复添了霜发,杨世羽眼角压爬满细纹,但依旧精神不减地继续朝下一个地方走下去。
天下甚大,四海澜阔,皆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