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复处理完政务从承庆殿出来,青黛正在屋子外候着。
林观复丝毫不意外:“宴清和宴浊又去找父皇了?”
青黛无奈地笑笑:“两位小殿下聪明活泼,想着殿下操劳,便到陛下、娘娘跟前尽孝。”
“哼。”
林观复冷笑一声,尽孝就是把御花园和池子里的锦鲤祸害殆尽,天知道她看到座椅上出现一束带刺的花和一条半死不活的肥锦鲤是什么情绪。
能把怒火压到现在,已经是这五年修炼出来的结果。
面对朝堂的蠢货都没有面对两个孩子来得要让她情绪波动大,偏偏两个小崽子机灵古怪得很,还格外会找靠山。
本来长得就玉雪可爱,俩人自小到大更是健健康康,嘴巴甜得林观复都要强压着嘴角,把本来就溺爱他们的长辈哄得服服帖帖,连崔皇后都不放过。
林观复没有多言,直奔后宫而去,顺手还找了根又长又直的棍子,青黛看得心里担心,希望两位小殿下能聪明些认错,若是拉着皇上和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撑腰妄想压殿下,怕是要遭一回罪。
后宫御花园,景和帝含笑地王正正挥舞着小木剑的宴清,她从娘胎出来的那一刻是姐姐,好似就已经奠定了属于姐姐的威信。
主意大,好动,简直就是昭阳的翻版。
唯一不同的是,武力值比昭阳同年龄时高。
至于旁边安安静静陪着他钓鱼的小孙子宴浊则相对安静些,但如果姐姐有令,无论是爬树还是下水,他都义无反顾跟着,简直是后宫两霸。
和贵妃看着正用小木剑劈荷叶的宴清,忍不住担心:“陛下,等会儿昭阳来了,宴清他们怕是要被收拾。”
这几年女儿的威压越发重了,若是真要收拾两个孩子,他们也拦不住。
景和帝笑呵呵的像是个慈祥的老者:“昭阳到底是他们母亲,管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我们是下不了狠手管教两个小家伙,自然只能昭阳来,若是你舍不得,等会儿不要在场就好,就当作没看见。”
说话特别有谱,就是做起来很难。
面对两双湿漉漉求救的大眼睛,他实在是很难不心软动摇。
林观复赶过来时两个孩子还毫无察觉,景和帝和和贵妃知道他们肯定会心软,默默地离开了将要热闹的现场,等宴清和宴浊意识到不对劲时,御花园已经被林观复派人堵住了。
她手里拿着笔直的棍子,一脸“狰狞”地走向两个惊慌失措的小崽子,但显然他们暂时还翻不出林观复的天。
“弟弟,你跑左边,我跑右边。”宴清还想挣扎挣扎,倒是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两个篮子里。
林观复一点犹豫都没有挥着长棍朝她抓去,宴浊站在那都好似被忽视了,但下一瞬间就被青黛带着人按住了。
“小殿下,对不住了。”
宴清绕了林观复两圈,但小短腿还是落败了,被林观复拎起来的时候小腿还在不服气地晃悠,但意识到自己跑不掉时,漂亮的小脸冲着林观复一脸谄媚地笑。
“娘,我错了。”
林观复一手拎着她一手动了动手里的长棍:“错了那就认罚。”
宴浊倒是乖乖地站在原地,看到垂头丧气的姐姐还不忘安慰。
“姐姐,没关系的,没有谁家孩子是被娘亲打死的。”
“……”林观复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俩真是好姐弟。”
两个人像是戏精似的,握着手互相鼓励,衬得林观复更像是大魔王。
把人拎回到东宫,没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守在外面的染秋和青黛眉心直跳。
染秋求助地看向青黛,青黛皱着眉摇摇头。
此刻若是进去,殿下才是会真生气。
小殿下他们犯的错可不仅仅是恶作剧,还在尚书房戏弄了老师,这才是殿下生气的源头。
杨世羽回来时就看到趴在榻上睡着的两个孩子,眼尾还带着半干的泪水。
他静静地退出去,在侧殿看到林观复。
“殿下今日真对他们动手了。”
林观复揉了揉眉心:“他们两个欠收拾。”
杨世羽自然地走到她身侧,指腹带着厚厚的茧子替她按揉额头。
“辛苦殿下了。”
既要忙朝廷的事,又要管教孩子。
林观复往后一靠,闭上眼睛:“父皇现在是越发松懈了,还和我商量要带着后宫的娘娘们出宫住一段时日,把所有事情都甩给我。”
可能这就是独生女儿的“痛苦”。
景和帝有孙辈万事足,偷得浮生半日闲。
杨世羽:“但陛下这几年身体好了许多。”
阻挡不了生理上的年老,但景和帝的身体因为有了林观复的分忧,好了许多。
比起被当成牛马干活的王丞相等人,景和帝都显年轻了。
宴清和宴浊醒来后看见父亲开始嘀嘀咕咕告状,一边瞅林观复一边告状,生怕林观复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杨世羽一边臂弯一个孩子,无奈地说:“可是我也要听皇太女殿下的。”
宴清一脸不可置信,宴浊很识时务地拉了拉姐姐:“姐姐,我们还是和娘道歉吧。”
他屁股现在还疼。
林观复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无情的”抛弃亲爹,然后谄媚地扑到她怀里,抱了个满怀。
林观复脸色稍微好转,开始给两个孩子讲道理。
俩人无疑是聪明的,可聪明的孩子同样不好教。
冬至这一日,皇城下了很大的雪,景和帝突然提出要和林观复小酌。
林观复刚忙完雪灾预防的事,陪着他小酌也无妨。
酒过三巡,景和帝忽然正色:“昭阳,你也是快而立之年的人了。”
林观复有所察觉,瞥见他鬓间的白发,故意说:“父皇别这么给我算,我才二十七。”
景和帝一愣,转而纵容地笑笑:“好好好,是父皇给昭阳算多了。”
“但,父皇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林观复没办法再装傻,只能放下筷子:“父皇,你打算做什么?”
景和帝看向殿外,似乎能听到雪落在梅枝上的声音。“父皇老了,突然想出去走走,想去江南踏春,也想去看看大晟的边境。”
林观复沉默良久,问道:“父皇舍得?”
景和帝温和地笑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江山落到你手里,我有什么舍不得?”
“而且,这些年你做得比我都要好,父皇只觉得欣慰。”
……
刚过了上元灯节,上元灯节尚未收灯,皇城却换了新天地。
自朱雀街至北门,禁卫军一步一哨。
皇宫内,林观复推开门,日色一照,身上的凤羽龙袍灿若流火。
卯时三刻,林观复身着文衮服,改束鱼鳞软甲,自东宫缓步而出。
自今日起,便不再是皇太女了。
杨世羽已经被提为禁军最高统领,正亲自督守着祭台周围,宴清和宴浊都穿着和母亲相似的朱红战袍,玉雪的小脸严肃着,紧紧跟随林观复的脚步,丝毫没有露怯。
林观复执玉圭,徒步登阶。
阶梯尽处,景和帝正站在燎炉之东,身边放置着帝王的冠冕和传国玉玺。
林观复走到景和帝跟前,跪接玉玺,他亲自为她戴冠、授玺。
“昭阳,自今日起,父皇便把天下交给你了。”
林观复起身转过面向群臣,朗声道:“昊天付朕巾帼,承祧继统,惟德动天,永绥兆庶!”
祭天过后林观复忙得脚不沾地,幸亏景和帝这个亲爹还活着,能把后宫一群娘娘们全部带走,要不然她来处置的话,不知道有多棘手。
崔皇后和和贵妃暂时留在宫中帮林观复打理后宫,景和帝将妃嫔打发到宫外的园子里,自己倒是留下来帮忙带孩子。
林观复将两个孩子交到三个长辈手里,她和杨世羽都忙得见不着面,登基后琐碎小事、家国大事全部涌上来,她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
自今岁起,改元昭凰。
一项项政策命令发出去,最为震惊的莫过于“昭凰元年春闱开恩科,男女同试”。
并非完全的男女同科,只是增设了部分考场。
哪怕这些年有林观复这么个标志在,但女子和男子读书比例依旧相差甚大,林观复不能等到日后再增设,否则阻力会更大。
诏下次日,朝堂上免冠上疏的朝臣不在少数:
女子应试,有违礼经。
林观复只有一句话:“若是如此,在朕这位女帝手下做事,难免让诸位屈才、耻辱啊。”
此话一出,朝野上下跪了个齐全。
林观复却并未像过往那般暴脾气,只是将折子留中,传召三个领头人,赐座、赐茶,和颜悦色地谈了一番。
第二日,三位卿家家中女儿、孙女便出现在国子监第一批女子入学名单中。
景和帝已经变成太上皇,还有人不死心地找他,可他完全一副含饴弄孙的老者心态,摆摆手什么都不管。
诏书连带《大晟新报》传至各州县,民间潮涌。
等到春闱,跋山涉水、克服万难来到京城的女子比林观复想象得还要多。
她虽然给了一个机会,但女子若是想要顺利参考,其中付出的努力和抗争依旧不可想象。
女子和男子的科考难度一般,林观复并未给予谁优待。
她相信,只要有这样一个机会,就一定会有女子坚韧地抓住。
女子需要的不是优待,而是公平。
但即算如此,朝堂的暗流也并未停止。
放榜前夜,国子监祭酒上吊自尽,留下血书“女子当政,国将不国”。
放榜日依旧放榜,林观复更是当日下诏,赐国子监祭酒礼葬,荫其子女为国子学录,令国子监为其立碑,连血书遗言都刻其上。
此事更是毫不避讳地登上新报。
林观复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她不惧任何非议和骂名。
愿意死谏,她还能大度地为其留名。
一切事情一直到五月才勉强解决完。
林观复心中升起难得的疲惫。
是夜,她独自观星。
杨世羽带着一壶酒前来,默默地站在她身边,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星河,突然问:“陛下,要不要爬上屋顶看看?”
林观复侧首看着他一脸正直和严肃,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怪有趣的。
“好。”
爬屋顶这件事,无论是当皇太女还是当皇帝,都没有谁规定不能爬嘛。
已经荣升为总管的青黛看到“助纣为虐”的皇夫只觉得头大,可看见陛下难得的放松,只能战战兢兢守在下面,还要管束好宫人不走漏消息。
林观复举杯和杨世羽对饮,站得高看得远,皇城之中隐约还亮着的灯火和星河相连。
林观复任凭酒水的醉意熏染理智,低头好似在酒液中看到映着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