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翊看着殿中跪拜的青年,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了片刻,心中暗暗点头:果然是少年英才,气度不凡,仅凭这份从容淡定,便已远超同龄之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不失帝王威严,带着一丝欣慰:“平身。”
沈砚之依言起身,依旧垂着眼帘,双手自然垂在身侧,站姿端正,静静等待着天子的训示。
“沈砚之,恭喜你获得本次殿试的第一名,成为我大宋新科状元。”
赵翊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御案上的试卷,“朕心中甚为高兴,因为此次殿试的十道题目,你都能给出合理且准确的回答,甚至不少见解,都远超朕的预期,这是极为难得的。”
说到这里,赵翊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探究与好奇,目光紧紧锁住沈砚之:“所以,朕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懂得这些知识,并且能如此准确地回答出以上问题的?
朕可以明确告诉你,这十道题目,皆是关乎实践应用之学,若非有亲身实践的检验,或是有名师专门悉心指导并加以提点锤炼,无论你天资多高,都绝不可能答得如此圆满,更遑论得此满分。”
他顿了顿,眼神中满是疑惑,继续问道:“朕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请问你父亲是朝廷官员吗?莫非是他亲自教导你的不成?”
在赵翊看来,能教出这般优秀的儿子,其父必然也非寻常之人,极有可能是朝中深谙杂学的官员,或是隐居山林的高人。
沈砚之闻言,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赵翊相接,眼神依旧沉稳,没有丝毫慌乱。
他微微躬身,恭敬地回道:“回陛下,家父名叫沈博毅,并非朝廷官员,只是乡里一名普通的私塾先生。”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了赵翊的意料,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眉头微挑,心中暗道:仅是一名乡野私塾先生?这倒真是奇了。
似乎看穿了天子的疑惑,沈砚之继续从容说道:“家父虽只是一介布衣,但自学生幼时起,便对我要求极为严格。
除了要求我将圣贤典籍、祖父遗着尽数背诵牢记之外,更着重要求我‘格物致用’,不可死读圣贤书,要将书中所学与实际应用相结合。”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对父亲的崇敬,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家父每日授课之余,便会抽空教导我,甚至亲自陪我一同做实验,验证书中所学的真伪与可行性。
尤其是在农学、算学和工学这些领域,还有各种杂学技艺,只要是有利于百姓生活、能改善民生的知识,家父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搜集资料,与我一同钻研验证,甚至尝试加以改进,力求将理论转化为实际可用的技艺。”
说到这里,沈砚之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眼底的忧郁之色更浓了几分,他垂下眼睑,低声道:“因为家父常说,这是我祖父毕生的追求与心愿,我们身为他的子孙后代,万万不能辱没了祖父的英明与期望,要将他未竟的事业继续下去,让他的学识能真正造福天下百姓。”
“祖父?”赵翊听到这两个字,心脏猛地一跳,心中那个早已成型的猜测愈发清晰,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直接追问道:“请问令祖父是何人?”
尽管他心中早已八九不离十,但还是想从沈砚之口中得到最确切的答案,亲眼见证这个猜测的印证。
沈砚之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赵翊,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回道:“回陛下,吾祖父,正是前起居舍人、集贤殿修撰沈括。”
“果然是他!”赵翊心中轰然一声,如他所料。
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烟消云散,沈砚之为何如此博闻强识,为何能在诸多实用学科上有如此精深的造诣,为何如此注重格物致用,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有沈括这样的祖父,再加上父亲沈博毅的悉心教导与严格要求,能培养出这般优秀的子嗣,实属情理之中。
《梦溪笔谈》那部奇书,赵翊曾反复研读,深知其中蕴含的智慧与价值。
可就在他心中豁然开朗之际,一个新的疑惑又悄然升起,让他眉头再次紧锁。
沈括当年虽曾因事被贬,但也曾官至四品,算得上是朝廷重臣,名望极高。
按大宋当时的风气,官宦子弟即便不能世袭爵位,凭借父辈的人脉与声望,谋个一官半职,踏入仕途并非难事,至少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绝不至于如此清贫。
他再次看向沈砚之身上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儒衫,寻常的布靴,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贵重的饰物,一眼便能看出其家境普通,绝非富贵人家。
沈博毅身为沈括之子,能教出如此优秀的儿子,自身学识必然也极为深厚,可为何偏偏只在乡野间做一名普通的私塾先生,过着这般清贫的日子?
这与沈括当年的身份地位,与大宋的社会风气,都显得格格不入,其中必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赵翊心中暗暗思忖:“看来此事并非表面这般简单,沈博毅为何放弃仕途,隐居乡野?
这数十年间,沈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思索,此事关乎一代奇才沈括的后人,关乎朝廷能否真正招揽到沈砚之这等人才,绝不能掉以轻心。
“看来,还得让皇城司暗中打探一番详情,查明其中缘由,也好对症下药,留住这等栋梁之材。”
心中打定主意,赵翊却并未直接向沈砚之询问其中的隐情,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宜当面深究,以免引起对方的戒备与不适。
他收敛了思绪,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中满是赞赏与肯定:“你祖父沈括,确实是我大宋了不起的奇才,一代宗师。
他所着的《梦溪笔谈》,更是一部涉及诸多领域、蕴含无穷智慧的重要着作,堪称千古奇书,对我大宋乃至后世,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他看向沈砚之,目光中带着期许:“令父所言极是,你们作为沈括的子孙后代,就应当继承并传播他这种凡事格物致知、注重实践的治学精神,将他的学识发扬光大。”
顿了顿,赵翊的语气愈发郑重,带着帝王的承诺与嘱托:“此次你能在殿试中拔得头筹,取得第一名的佳绩,朕今日便亲自点名,册封你为新科状元。
朕希望你能不负厚望,继承并发扬你祖父的光芒,用你所学的知识,结合实践经验,为朝廷效力,为我大宋的繁荣稳定,为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做出你应有的贡献,切勿辜负了你的才华,辜负了沈家世代相传的治学初心。”
沈砚之听到这番话,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赵翊,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激动。
他原本以为,此次能中状元,已是对自己学识的最大肯定,却万万没有想到,陛下竟然对祖父沈括有着如此高的评价,甚至盛赞《梦溪笔谈》为千古奇书。
他清楚地记得,祖父沈括一生坎坷,虽殚精竭虑为大宋做了许多实事,改进历法,整顿水利,修订兵法,甚至出使辽国,据理力争,维护大宋疆土,可晚年却屡遭贬谪,郁郁不得志。
《梦溪笔谈》这部耗费了祖父毕生心血的着作完成后,更是如同石沉大海,在朝堂之上没有引起丝毫波澜,既未得到朝廷的认可,更谈不上推广传播,甚至连一句官方的评价都未曾有过。
这些年来,父亲沈博毅之所以如此严格地教导他,之所以穷尽心力验证祖父的学说,便是因为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想要完成祖父最后的愿望——让《梦溪笔谈》得到朝廷的认可,让其中的学识能推广至整个大宋,为各行各业的发展贡献力量,真正造福百姓。
此刻,听到天子亲口对祖父的着作给予如此高的评价,亲口认可了祖父的毕生心血,沈砚之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眼眶瞬间湿润了,滚烫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猛地双膝跪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与颤抖,重重叩首:“陛下……陛下对祖父的高评价,学生……学生替故去的祖父感激不尽!祖父若泉下有知,定会深感慰藉!”
他的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金砖上,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语气中满是真情实感:“祖父一生,呕心沥血,只为钻研学问,造福大宋,可生前却未能得到朝廷的认可,《梦溪笔谈》成书多年,也始终未能得以推广。
家父常对学生说,祖父临终之际,仍对此事念念不忘,这是他毕生最大的遗憾。今日陛下圣明,慧眼识珠,认可了祖父的心血之作,学生……学生实在感激涕零!”
赵翊看着跪在殿中激动不已的沈砚之,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能感受到沈砚之话语中的真挚与感激,也能体会到沈家三代人对学问的执着与对朝廷的期盼。
他缓缓起身,走下龙椅,亲自上前一步,伸手扶起沈砚之,语气温和而坚定:“沈卿家不必多礼,你祖父沈括的功绩与学识,本就值得这般评价,朕不过是据实而言罢了。”
他拍了拍沈砚之的肩膀,目光中满是期许:“朕知道,你祖父的遗愿,也是你们沈家世代的期盼。
朕向你承诺,待日后朝政稳定,朕定会下旨将《梦溪笔谈》刊印发行,在全国范围内推广传播,让天下学子与工匠都能从中汲取智慧,让你祖父的学识真正转化为强国富民的力量。”
沈砚之被天子亲自扶起,感受到肩头那温暖而有力的手掌,听到这番沉甸甸的承诺,心中更是激动万分,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脸颊。
他再次躬身,声音坚定如铁:“谢陛下!陛下圣明!学生定当竭尽所能,以祖父为榜样,勤学不辍,躬身实践,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辜负陛下的信任与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