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忘川茶楼的新娘
酉时初刻,忘川茶楼的红油灯笼次第亮起。顾沉舟亲手挂上“歇业”木牌,竹帘外的暮色里浮着细雪,将他侧脸的轮廓衬得格外柔和。我擦拭着案几上的青瓷茶具,指尖划过杯沿的彼岸花暗纹,忽然听见后院传来竹枝折断的声响。
“谁?”顾沉舟已握住腰间桃木剑,身形一闪掠向后窗。
我紧随其后,却见雪地中央站着个穿月白婚服的女子,披帛上绣着褪色的并蒂莲,正是半年前失踪的米铺女儿阿巧。她颈间缠着红绫,赤脚踩在积雪里,眼瞳是浑浊的灰白色——分明是被吊死后的模样。
“顾公子......苏姑娘......”她开口时,红绫渗出黑血,“求求你们,救救我......”
顾沉舟挥剑劈开她扑来的利爪,剑刃却在触及她手腕时冒起青烟——那是阴魂契约的反噬。我摸出铜镜断片,镜中映出她背后的纸人傀儡线,操控者正躲在三丈外的槐树影里。
“林砚!”我甩出符咒点燃槐树枝,“去左边抄后路!”
黑影发出尖啸遁走,阿巧的身体化作纸灰散落。顾沉舟捡起她遗落的婚鞋,鞋底绣着“黄泉路”三字,鞋尖沾着城西乱葬岗的腐土:“是‘阴婚媒’的人,他们开始针对活人了。”
林砚提着灯笼赶来,发梢挂着雪花:“师叔,刚才那黑影......好像是城西药铺的周掌柜!”
“周掌柜上月就该入土了。”我皱眉,“看来阴魂组织换了新的玩法——用刚死的生魂操控活人。”
顾沉舟突然按住我肩膀,指尖划过我耳后:“你的鳞片......”
我摸向耳垂,触到细小的凸起——自上次血脉失控后,这样的异变每隔七日就会出现。瞎子婆婆说这是鬼姬血脉残留的征兆,若想彻底清除,需用百年生魂做药引。
“无妨。”我扯下一缕头发遮住异变处,“先查清楚阴婚媒的新据点。”
子时三刻,茶楼后巷飘来诡异的《迎亲曲》。我换上夜行衣,将铜镜断片藏入袖口,顾沉舟则揣着半块鬼王令残片,指尖还沾着为我压制血脉的朱砂。
“小心些。”他替我系紧斗篷,“若遇危险,就捏碎这枚符咒。”
巷尾的纸扎铺亮着幽绿烛火,匾额上的“喜”字倒贴,门框两侧挂着童男童女纸人。我推开门,腐臭味混着纸灰扑面而来,掌柜的从柜台后抬起头,竟是城隍庙废墟里侥幸逃脱的阴兵小头目。
“要点什么?”他露出缺了门牙的嘴,“新到的童男魂,能做长明灯芯。”
我扔出碎银,压低嗓音:“要能让活人变鬼的阴婚契约。”
他瞳孔骤缩,伸手去摸桌下机关。我先发制人扣住他手腕,铜镜断片抵住他咽喉:“说,谁是你们的新东家?”
“是......是......”他突然诡笑,咬破舌尖喷血在我脸上,“你猜猜看?”
剧痛从双眼传来,我踉跄后退,听见纸扎铺四面八方响起锁链声。顾沉舟破窗而入,桃木剑划开扑来的纸人,却在看清我脸时猛然怔住——我的左眼已变成纯粹的金色鬼瞳,鳞片顺着脖颈蔓延至锁骨。
“九黎,你的眼睛......”他声音发颤。
“别管我!”我挥袖震碎所有纸人,“先抓活口!”
阴兵头目趁机钻入地道,顾沉舟想去追,却被我拽住:“来不及了,先帮我压制血脉!”
他掏出镇魂符按在我眉心,却被鬼力震飞。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撕裂,不受控制地掐住他脖子,指甲刺破他咽喉皮肤:“走......别让我伤害你......”
“我不会走。”他反而抱住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一起面对。”
他的血滴在我手腕,竟让鳞片逐渐消退。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正掐着他的脖子,而他眼中只有担忧,没有恐惧。
“对不起......”我松开手,“我差点......”
“没事了。”他擦掉嘴角血迹,“瞎子婆婆说过,我的血能暂时压制你的鬼化,以后我会寸步不离。”
纸扎铺外突然传来鸡啼,天快亮了。我捡起阴兵头目遗留的婚契,上面盖着“白无常”的印戳——那本该随着顾鸿轩灰飞烟灭的印章。
“他还活着。”我握紧婚契,“顾鸿轩一定藏在某个阴婚据点,继续操控着一切。”
顾沉舟替我理了理乱发,指尖 lingering 在我耳后:“明天就是茶楼开业的日子,我已让林砚在四周布下镇魂阵。不管他来不来,我们都要做个了断。”
茶楼开业当日,雪过初晴。林砚穿着簇新的青衫,在门口迎客,瞎子婆婆则在后院照看 newly planted 的彼岸花。我换上顾沉舟送的绛红裙衫,对镜梳妆时,发现左眼角的金色鬼瞳已彻底隐匿,只留下淡淡红痕,如同一朵小花开在苍白的雪地上。
“很漂亮。”顾沉舟倚在门框上,手中捧着个檀木盒,“送给你的开业礼物。”
盒中是支刻着蝴蝶的银簪,簪头镶嵌着半颗夜明珠,正是用鬼王令残片磨制而成。他轻轻替我插在发间,指腹擦过我耳垂:“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了。”
我还未及开口,前堂突然传来喧闹声。抬眼望去,只见八个抬着红盖头新娘的轿夫闯入茶楼,轿帘上绣着“顾氏新娘”四个金字,正是半年前小音戴过的样式。
“顾沉舟,苏九黎。”轿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恭喜你们喜结连理,特来送贺礼。”
顾沉舟握紧剑柄,我则摸到袖口的铜镜断片——那声音,竟是本该死去的大师兄。轿帘无风自动,露出里面的新娘,她手腕上的蝴蝶胎记与我如出一辙,正是顾沉舟妹妹的第十八世转世。
“妹妹?”顾沉舟瞳孔骤缩。
“错了,她是我的新娘。”大师兄的虚影从新娘体内钻出,“而苏九黎,将成为我的鬼姬。”
新娘突然睁眼,金色鬼瞳与我对视。顾沉舟这才惊觉她脖颈处的镇魂钉——那是当年他亲手为妹妹种下的封印。
“你竟敢用她的转世做容器!”顾沉舟挥剑砍向大师兄。
“容器?”大师兄轻笑,“她本就是鬼姬血脉的最佳载体。当年你父亲背叛宗族,我只好将计就计,把鬼姬残魂注入你妹妹体内,再借苏九黎的血激活......”
我终于明白为何每次接触小音的转世,鬼姬血脉就会躁动——原来她们本就是一体。新娘突然抓住我手腕,嘴角勾起与大师兄相同的诡笑:“现在,该让鬼姬归位了。”
剧痛从心口传来,我看见自己的血被吸入新娘体内,而她脖颈的镇魂钉逐渐消失,露出与我 identical 的鬼王印记。顾沉舟想去救我,却被阴兵缠住,林砚则在试图破坏抬轿鬼的符咒。
“九黎!”顾沉舟的怒吼混着剑刃相交声。
我强撑着摸出银簪,刺向新娘心口的印记:“以我之血,解汝之困!”
银簪发出强光,新娘体内的鬼姬残魂被引出,化作母亲的虚影。大师兄惊恐后退:“不可能!你竟然能召唤鬼姬本体......”
“因为我才是真正的鬼姬继承人。”母亲的虚影开口,“当年你以为杀死我,却不知我早已将魂魄分成两半,一半护住九黎,一半藏在你妹妹体内。”
顾沉舟猛地转头看向我:“你是说......”
“九黎和她妹妹,本就是双生鬼姬。”母亲的虚影逐渐消散,“现在,该让阴婚契约彻底终结了。”
我握紧新娘的手,感受着鬼姬血脉在我们之间流动。顾沉舟趁机甩出鬼王令残片,与银簪共鸣,形成强大的金光结界。大师兄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黑烟消散,新娘则晕倒在我怀里,恢复成普通少女的模样。
“她没事吧?”顾沉舟冲过来。
“没事,只是耗尽了灵力。”我摸了摸她手腕,“这次,她真的可以安心转世了。”
瞎子婆婆拄着拐杖走来,递给我块手帕:“擦擦血吧,茶楼还等着开张呢。”
我接过手帕,看见上面绣着彼岸花,正是母亲生前最爱图案。顾沉舟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发簪,轻声说:“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我保证。”
茶楼外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几个村童追着纸鸢跑过,纸鸢上画着大大的“囍”字。林砚收拾好狼藉的前堂,摆上 newly baked 的桂花糕,对我们笑道:“师叔,顾大哥,该迎客了。”
我看向顾沉舟,他眼中是劫后余生的温柔。窗外的雪停了,阳光洒在茶楼上,将“忘川”二字照得透亮。也许真正的忘川不在阴间,而在人心——当我们学会放下仇恨,就能在阳光下重新开始。
“走吧。”我挽住他的手臂,“第一杯茶,该敬我们自己。”
他轻笑,替我推开茶楼大门。扑面而来的不仅是茶香,还有新的生活气息。远处的山峦覆着薄雪,宛如一幅淡墨山水画,而我们,终于在画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