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梅雨季来得缠绵,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快一个月。丁子轩的伞沿永远挂着水珠,像他眼底擦不去的红血丝——这是他等在三玖宿舍楼下的第三十天。
保温桶里的味噌汤换了七八个花样,从昆布高汤熬的到加了蛤蜊的,都是三玖以前爱吃的。可每次三玖从宿舍楼出来,要么低着头快步走过,要么被二乃护在身后,连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三玖,今天的汤加了你喜欢的嫩豆腐。”他撑着伞追上去,声音被雨打湿,显得格外沉闷。
三玖的脚步没停,只有二乃回头,把保温桶狠狠推回他怀里:“拿走!她看见就恶心!”
保温桶撞在他胸口,滚烫的汤溅出来,烫红了手背上的皮肤。丁子轩没松手,只是望着三玖消失在教学楼拐角的背影,直到那抹浅蓝彻底融进雨幕里,才慢慢蹲下身,任由雨水打湿衬衫。
手机里存着他们以前的合照:三玖穿着和服,手里举着刚做好的鲷鱼烧,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他站在旁边,手里拿着给她买的樱花糖,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这些照片被他翻得卷了边,却再也暖不透梅雨季的冷。
【中野老家的白梅戒指】
丁子轩最后一次等在宿舍楼下,是个难得放晴的午后。他没带保温桶,只揣着个绒布盒子,站在樱花树底下,像尊沉默的雕像。
三玖出来时,手里抱着厚厚的书,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发梢,却照不进她眼底的阴影。丁子轩看着她走近,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我去中野看看爷爷。”
三玖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也没说话,径直走了。
中野的老房子爬满了常春藤,门口的白梅树还在,只是花期已过,只剩下绿油油的叶子。三玖的爷爷坐在廊下喝茶,看到丁子轩,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
“爷爷,我来……还东西。”丁子轩在他面前跪下,打开绒布盒子,里面躺着枚素银戒指,戒面是朵小小的白梅花——去年冬天,爷爷把这枚戒指塞给他,说“三玖这孩子认死理,你拿着,等她点头了,就给她戴上”。
爷爷没接,只是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子轩,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白梅吗?”
丁子轩摇头。
“它开花的时候最冷,落的时候也静,可根埋在土里,开春还能发新芽。”爷爷的声音带着老人才有的沙哑,“人这辈子,谁没遇到过霜雪?但不能因为一次冻着了,就烂在地里。”
他指着那枚戒指:“这戒指是给三玖的,不是给你还回来的。她现在想不通,是因为疼,等疼劲过了,总会明白——这不是你的错。”
“可她看到我就难受……”丁子轩的声音哽咽了,“我是不是……不该再缠着她了?”
爷爷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你要是真走了,才是让她记一辈子的疼。三玖这孩子,看着冷,心里软,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原谅。”
那天离开中野时,丁子轩把戒指又揣回了兜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白梅树时,他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像摸到了某种遥不可及的希望。
【最后一次的等待】
梅雨季结束的那天,丁子轩换上了件干净的白衬衫,把那枚白梅戒指小心翼翼地放进衬衫口袋。他去了三玖常去的那家抹茶店,点了份她最爱的抹茶芭菲,坐在靠窗的位置等。
玻璃窗外的阳光很好,蝉鸣声声,像在催促着什么。他看着芭菲上慢慢融化的奶油,想起三玖以前总说“融化的奶油最甜”,会抢着把最后一口吃掉。
等了两个小时,三玖没来。
丁子轩把芭菲打包,去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天文馆。夏夜的星空投影在穹顶上,猎户座的腰带清晰可见,他记得三玖当时指着那颗最亮的星说:“那是参宿四,离地球很远,但总能看到。”
他坐在以前的位置上,把打包的芭菲放在旁边的空位上,轻声说:“你看,今天的星星和那天一样亮。”
周围都是情侣,笑着,闹着,只有他一个人对着空位说话,声音轻得像叹息。
离开天文馆时,天已经黑了。他最后去了趟三玖的宿舍楼下,这次没等,只是把那盒芭菲放在门卫室,拜托大爷转交给三玖,备注上写着:“奶油化了,可能有点甜。”
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晚风带着夏末的热意,吹得人眼睛发酸。丁子轩摸了摸口袋里的戒指,冰凉的金属贴着心口,像片化不开的霜。
【白梅落,故人绝】
三天后,二乃闯进三玖的宿舍时,她正在对着电脑发呆。
“三玖!你看看这个!”二乃把手机摔在她面前,屏幕上是条本地新闻——“青年学者丁子轩于公寓内离世,疑似自杀”。
三玖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鼠标,指节泛白,屏幕上的文献瞬间变得模糊。她不敢信,又好像早就预料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疯了似的冲出宿舍,打车去丁子轩的公寓。一路上,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像她和他的过往,快得抓不住。
公寓的门没锁,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三玖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抹茶香。
丁子轩躺在客厅的地毯上,穿着她给他买的那件白衬衫,胸口放着那枚白梅戒指,旁边散落着几张照片——都是她的照片,有她做和果子时沾了面粉的脸,有她睡着时蹙着的眉,还有他们在樱花树下的合影,他的头微微偏向她,笑得温柔。
茶几上放着杯没喝完的抹茶,已经凉透了,旁边压着张纸条,字迹有些潦草,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三玖,对不起,没能等到你原谅我的那天。
爷爷说,白梅落了还能再开,可我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戒指还给你,不是不想要,是怕你看到它就难过。
以后别总吃凉的,胃会疼。
别再熬夜看书,记得喝牛奶。
忘了我吧,就当……从没认识过。”
三玖的腿一软,跪在了地毯上,指尖颤抖地抚过他冰冷的脸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丁子轩……你混蛋!”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谁让你走了?谁让你忘了?”
“你不是说会等我吗?你不是说……只爱我一个人吗?”
“我还没说原谅你……你怎么能走……”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听着他的心跳,可这次,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那枚白梅戒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像他最后看她的眼神,带着无尽的歉意和温柔。
三玖拿起那枚戒指,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跳动得那么快,却再也等不到那个为她而来的心跳了。
白梅落尽,这个夏天,终究成了一场无法回头的梦。而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那个撑着伞,等在雨里的少年了。